冰冷淡漠的语调偏偏又是一字一顿，李承道从秦怀玉的身侧走过，径直走到那位跪倒在地喃～喃求饶的秦家私卫身边。
那位被欺负的正主见李承道看似随意地朝自己走了过来，心头压抑不住的冷意在那一瞬间席卷了全身。不知道自己该跪下来为同伴求情还是任由他受罚，这位受害者双腿打着哆嗦，止步不前。
然而，李承道并不是针对他。走到近处的下一刻，他蹲在那位瑟瑟发抖的秦忠面前，一只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上。秦忠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去时，清楚地看见，李承道眼中寒冰般的笑意，不含有一丝感情。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任谁帮忙说情也没有用！
有了这样的觉悟，某个想法不由自主地浮上秦忠的心头。
由是，下一秒钟，在场的众人便听到了秦忠歇斯底里的喊声“别过来！都别过来！”
刀架在李承道的脖子上挟持着李承道，秦忠转动着身体，不断朝着着四周的人群嘶喊。
顿时，周围的人全部退后了几步，唯恐刺激到这位情绪失控的同伴。原本是默认李承道处理方式的李承乾，这时候自然是一脸不悦地瞥着秦怀玉。
秦怀玉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家仆伤害到李承道，所以他下意识地立即上前了两步。
“少主也别过来！”眼见秦怀玉要上前来，秦忠朝着后面退后了两步，挥舞着手中的刀朝着秦怀玉大声地喊着“少主再向前一步，我就对隐王殿下不客气了！”
说着，秦忠用刀指着那位退缩不前的受害人“秦二狗子，你给我滚过来！”
秦忠原本中正的面孔，此时却变成了一种无比狰狞的神色。他面对着那位踌躇不前的同伴，双眼充满了血丝。
“秦二，你给我退下！”这一次，秦怀玉没有半点让步。只见他面向了那位潜意识就要听秦忠的话的下属，声色俱厉“我不管你怕不怕，但你别给我忘了，当初是谁求着我要跟来的！对我做出了承诺，这就是你的行动吗！”
是的，自己亲自选的人，秦怀玉怎么能一点儿也不知道底细。秦忠与秦二的恶劣关系，他又如何不知情。但他选择相信秦二给自己的承诺，所以他装作没有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少主，你别逼我！”见秦怀玉插手，那壮汉原本就是激动的情绪再度翻涌，握住刀柄的手禁不住加了几分力气。
颈项处破了皮，渗出的鲜血，缓缓而又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李承道的脖子。
“搞错了啊”很无奈的语气，被挟持当做人质的李承道慢慢地举起手。
“你——”断点的声音在秦忠的喉间，化为极端的恐惧与微微的茫然。
手中的刀哐当一下子掉落在地上，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退了两步，而后轰然倒地。已经说不出话来，身体里也没有了一丝力气，他只能听见自己喉咙中发的嗬嗬声响，与噗噗的喷血声音。再也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他有限的视野中，是头顶的那颗大树那片天空逐渐远离。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的高通，干净利索地帮他抹了脖子。唯一的不足之处，也只有李承道脖子后面被喷上的鲜血。
李承道看不见，当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刀落地，他就已经明白过来，这场闹剧结束了。
“用火烧掉将骨灰带回去，原定的烈士身边不变”李承道抹了抹自己的脖子，果然感受到了属于鲜血的粘腻。随便在身上擦了擦，李承道淡淡地瞥一眼秦怀玉“再有下次，我把你变成骨灰带回去”
李承道是不是开玩笑，或者是在气头上，不得而知。
“那她呢？”擦肩而过之时，秦怀玉忽地来了口，来了句其他人不知所云的问话，包括李承乾。
没关系，李承道一定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相信你的父亲会干出这种事？”李承道没有停步，仅是摆了摆手“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对于李承道的讽刺，秦怀玉是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再回话，而是默默地走到那位死不瞑目的下属面前，蹲下来，将他的眼睛抚摸合上。
“秦二，你负责”
“是！”那位受害者答应着，立即行动起来……
灰色的气息充斥着营地，直到天黑。
而随着太阳的下班，树林间随即漆黑得近乎是一片死寂。李承乾籍着微弱地光亮摸索着一棵棵的树干找到李承道的时候，小小女孩不知何时睡着了，抱着她不离身的包袱，坐在李承道尽可能远处。
李承乾并未轻轻巧巧地注意着脚下，因而刚是浅睡眠的小小女孩很快就醒了过来。到近处才发现是李承乾，她带着朦胧的双眼低呼了一声“大哥……”
“没事，遂安再睡会儿吧”将外衣披在她身上，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长发，李承乾温柔一笑“睡吧……”
那边三米以内的李承道，早已洗干净了身体换好了衣服，静静地等着李承乾找上门来。
无月的夜晚，常常会有漂亮的星空。而今天，乌云早早地占领了天空，星星们没有了璀璨的机会。
就是这样的天空，李承道偏偏带了妹妹出来赏月，赏星，不是意有所指，又是何为？
反正，李承乾在听说了之后，顺着护卫的所指方向找了来。
“还有这雅兴啊，欣赏夜空”他在李承道身边坐下，轻轻地问。
“雅兴没有，败兴到不少”李承道保持着仰头望天的姿势，不嫌累。
“你自找的吧”李承乾没好气地说道，见李承道盯着自己看的黑瞳熠熠闪光，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对吗，你看我干什么？”
“军人的好斗变为欺凌，军队就会变质，士兵就不像个士兵”李承道转回头，继续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如若有一天，你或者你的儿子孙子不像个皇帝，那你家的李唐就不像李唐了。我这样解释，你还能不能接受？”
李承乾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不致死吧？”
话题，开始沉闷压抑起来，很符合李承道的性格。
“将心思与力量花在自己人身上，只为欺辱自己的同伴获得快～感或者好处，这种人必须得死”
李承道始终是淡淡的口气，仿佛自己口中必须得死的玩意儿只是小鱼小虾，而非死去就无法再挽回的人命。
“如果是这样……将来我不是要杀许多人了吗”李承乾与李承道一样望着夜空，处于两条平行的直线上。
是的，小时候李承乾收到的欺辱，从来不少。假如真的按照李承道所说，将会死许多人。
“为这种小事而生气的卑微自尊心……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一句话落地，李承道没了声响。
李承乾觉着他还有话说，便陪着他一起无言。果真，过得片刻，李承道继续了话头。
“秦忠磕头认错的时候，态度十分诚恳，我也愿意相信他是真心悔改。然后，心情平静下来，你难道就不好奇，别人也这么求过他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仗着自己有高人一等的资源便欺凌弱者，他要是个普通人，伤害的只会是几个人。但他要是个稍有权势的人，会不会排除异己不顾一切往上爬？”李承道哼哼着冷笑说“我相信，他要是真正得势，与郑族没什么两样！到时候，是你李家也纵容他为非作歹，还是忍让他胡作非为？”
“你应该有体会了吧，洪水越是来自于高处，对下面的百姓危害就越大。拦住洪水的堤坝被微不足道的蚁穴驻空的时候，更可怕。我这样说，你能理解了吧”
“如果不是特殊时刻，那些犯了类似错误的人不应该为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李承乾听进去了一些，可还是有自己的看法，对李承道的话进行着筛选。
“……记住教训的重刑也可以”
李承道还不是失去理智的人，为此杀一人可以，杀一群人那就是找死了。哪怕是成年人，接受过教育的人，要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容易。这一点，李承道深有领悟。终究是动物进化而来的，被逼得急了，跳不了墙也会鱼死网破的。
“没有报复秦怀玉的心思在里面吧？”李承乾突地扯到了这上面来。
“我为什么要报复秦怀玉？”李承道成功地愣了一愣，黑漆漆的环境中望着李承乾好一会儿，而后转过来“挖这种浅陋的坑让我跳……你是借此表达出对我的不满吗？”
“被你这样一搞，秦怀玉会下不来台的；虽然你最后帮了他一把，给他一个台阶下”李承乾苦笑着说。
是的，李承道走到情绪不稳定的秦忠近身处这一行为，在李承乾看来，自然是故意为之。故意被挟持，让高通解决掉秦怀玉不愿意下手干掉的下属，只为给秦怀玉一个台阶下，给她一个交代，不让他在属下当中失去威信。
无疑，是李承道向秦怀玉妥协了。
再功利一些，就是秦怀玉的人战力不弱；连同秦怀玉在一起，更是不容小觑。而身处在长安城外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虽然李承乾相信秦怀玉不会危害自己一行人，但此时与秦怀玉闹翻，无论如何都是于大局不利。
明言暗语，整个天地间只有李承乾的声音在慢慢地回荡，却将周围衬得更为寂静。李承道的无言，似乎也是为了应和此时的环境。
“士兵不像是士兵，通常是因为将军不像是将军！”良久，李承道才开口回答。
而李承道开口说话的这一瞬间，周围仿佛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虫子之类的，全部噤声，仿若是在应和着李承道。
于是，一霎那听懂他言外之意的李承乾，成功地被他的话吓住了。
士兵不像是士兵，通常是因为将军不像是将军？
你是没明白我的话，还是其他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