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紫云山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和之前的尹夕与陆原情形一样，掌门尹九平也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不过这一次，大家都有了明确怀疑的对象，正在山上的晟王世子一行人。
于是，此时的大堂里，剑绝堂的武长老站领着一群弟子气势汹汹地站成一排讨要说法。
“你们究竟将掌门藏到了何处！”
“笑话，你们掌门那么一个大活人，我们怎么藏！”两个小厮在与理据争，但世子爷未见人影。
“凌禁呢！让他出来和我们说！”
“是啊，他人呢！出来说！”
看来这会儿几个长老真是在气头上了，都直呼世子的名讳了。
小厮一听眼睛都瞪出来了，“大胆！世子爷名讳岂是你们可以随便喊的！”
武长老没好气地说道，“名字起了不是喊的还是怎样？老夫不与你废话，快快交人，否则休怪我们无礼！”
“哟？本公子倒是好奇你们紫云山准备怎么个无礼法？”
声音传来，小厮脸上大喜，一路跑向了正从后堂慢悠悠走出来的世子爷。
“世子，他们一早就在这蛮不讲理。”
司马钦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而后微笑着看向了众人，“怎么，人不见了就来找我们晦气？”
“明明就是你们先做了小人行径危害我紫云山门！”
“真是信口雌黄。”
一时间，两边剑拔弩张，司马钦脸上的冷笑已经拉倒了极致。他自然知道这事应该是巫双他们下的手，尹九平那个老骨头死了最好。不过，自己堂堂一个世子竟然要看这些臭道士的脸色？
这紫云山，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就在此时，匆匆而来的楚长老恰好赶到，一看现场架势暗叫不好。山上本就是掌门失踪群龙无首，现在武长老还火上浇油来这儿惹事，要知道晟王府他们可是得罪不起的啊。
“世子爷，世子爷，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楚长老二话不说赶忙上去打圆场，拉着武长老就往后退。
“实在是门中突发急事，这才病急乱投医扰了您的清净。”
“分明就是……”武长老怒目圆瞪，却被楚长老胳膊一顶打断了声音。
“哦？本公子倒不知什么急事能让这么多位上这儿……撒、野啊？”
撒野这两个字带着刺意分外难听，武长老一个箭步就要上前，又是半途被楚长老生生拉住。
“呵呵呵，是我们的不是。”楚长老不愧是最老油条，脸上笑意更盛，“还请问世子可有看到我派尹掌门？”
“没有。”司马钦双手背到身后，不耐地回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了。打扰打扰了。”拱拱手，楚长老使个眼色让所有人离开。
“你这！……”
没讨到说法，一根筋的武长老当然不肯罢休，楚长老便使了劲狠狠把人连拉带拽地给拖了出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楚长老劝说道，“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好在武长老一向比较听楚长老的话，总算是没再惹事。
接下来，所有长老急急召开会议，这一次师祖老人家也被请了过来。
一番讨论，焦点还是在世子那块，看来看去想不出有什么人能擒了尹九平，除了墨月宫，还有那个被大家怀疑是巫双的戴面具女子。
“既然这样，先去确定那女子身份。”
“没错！”
主意一出，几个急脾气的长老首当其冲要去擒了那女子检查。
“且慢且慢。”楚长老急急叫停，“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
“如若那女子不是，得罪了晟王府就不好了。可若是那女子是巫双，当初封时远都败在她手下，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岂是对手？”楚长老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怎么办！”
“咳咳。其实……时远不是与巫双交过手吗？还全身而退了，确认身份这件事，他去再好不过。”
众人纷纷道是，于是连忙派人去请了伤势刚愈的封时远。
消息传来时，封时远还在屋内闭关，自从月圆那日起，他就一直闭门谢客，专心疗伤，连秦清都没见过。可现在是掌门不见了的大事，几番思量，他们还是敲了封时远的门。
“封师兄，大事不好，尹掌门不见了。现在晟王世子就在山上，长老们都怀疑他身边的女子正是巫双，想请您前去确认一二。”
“哗——”
门从内打开，乃是劲气所致。
封时远正盘腿坐在榻上，缓缓睁眼看向了门口有些呆愣的传话小道士。
“你说……巫双？”
“啊，是是。”
“好，我知道了。”
“唉？师兄您……”
传信小道士还没得到回答那门就阖上了。
昨夜封时远就已觉察远处有鬼气波动，而且很熟悉不过那个时候，他正在突破的紧要关头，是以没有去看个究竟。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巫双了。
“呼——”
缓缓吐纳，封时远已经封闭了多日的气息开始缓缓回复。
那一个月圆之夜，他迫不得已勉强渡过反噬，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确信自己的伤不仅全好了，也终于将之前所有吸入的鬼妖之力、两个折鬼之魂都成功化为了己用，驯服完毕。而他的实力可不是仅仅上了一个台阶那么简单。
上次一战，他虽败走但也知道了巫双的弱点，只要耗光灭息，他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她。至于当初那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封时远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舌头，那个人似乎……相当美味呢。
直觉告诉他，如果能吃了巫双的魂魄，再灭了那个程咬金，他的境界将会天翻地覆。
当初秘境里的那本奇怪的书选择了自己，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呢？
这一次，哪怕穷紫云山之力，他也要吞了巫双魂魄，还是名正言顺，天下皆赞地吞了她！
“时远？”看到他走出房间，秦清有些激动地迎了上去——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我需先沐浴更衣，而后去见众位长老，有要事商议。”他笑着摸了摸秦清的脸颊。
一旁还没走的传话小道士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封师兄脸色不错，一定是伤好了，这下他们就能好好教训教训世子那边的人了！
再说巫双这边。
墨月一早说要去封鬼崖那处再看看，巫双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问他他也不答。
不过她是真不想去，便一个人闷在了房里，烦躁异常。
自从昨夜尹九平跳崖之后，巫双整个人就有点提不起劲头。
屈指一算，这一两年来，她也报了好几次仇了，杀了红骨、杀了范至光、逼死尹九平……可是怎么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早上来讨要说法的武长老声音很大，她在屋里也听到了他的嚷嚷，那一刻巫双突然觉得烦。很想冲出去杀了他，好似那样自己才能心里舒坦些。当然这个念头让她心中好好惊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嗜杀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有人叩了门。
叹口气，她压了压内心烦躁起身去开门。
“你？”
“很意外？”
她没想到敲门的会是司马钦，两人之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怎么交流了。
司马钦依旧站在门口，院子里很安静，好像没有别人。他看了看她身后，似是询问又似是原本就知道答案地问道，“尊上，不在？”
巫双点点头，不知怎么现在和他说话总觉得有些拘谨。
“那我有事需与你说。”
开门见山，与刚来屋前不同，司马钦在确认墨月不在后，神情立刻变了个样。怎么说呢，很严肃，还有些大事不好的意味在里头。
巫双很少见到这么认真的他，颇有些不习惯，“怎么了？什么事？”
她本还想引着他坐到桌旁，倒杯茶水，俩个人慢慢说话来着。可司马钦好像很赶时间，直接站在原处，开口就道，“你要小心尊上。”
这突如其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巫双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为什么？”
“一切都和鬼颜花有关，我看到了墨月宫关于鬼颜花的记载……”
司马钦接下来的话让巫双有些发懵。每听一句，她的脸就白上几分。
……鬼颜花就是异界守门人。
……墨月宫是为了相助鬼王而存在的。
……鬼王的最终目的就是打开人界与鬼荒的通道。
……而两界通道，只有祭祀了鬼颜花才能打开。
“祭祀之后，鬼颜花会变成鬼王的兵器，从此再无神识。”
全部说完，司马钦如释重负，而后脸色复杂地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巫双。
她也正看着他，那些话她都听见了，脑中一片混沌，左胸口那处也隐隐传来了奇怪的感觉。
——再无神识……意思是她会因祭祀而不存在吗？
所以，司马钦的意思是说尊上会因为要开那个通道而让自己消失？
……不可能。
两人间一时静了下来，诡异的安静。
许久，巫双僵硬地笑了一下，
“哈。”她试着努力放松自己的语气，“你也只是猜测，也许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会吗？”简简单单一句反问。
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却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整个房间再次陷入奇怪的静谧之中。
巫双这是第一次知道鬼颜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两界通道打开会怎样？她不知道。而且墨月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也从来都不知道。他似乎从来都不与她解释。
可是，她不信。她不信墨月绕这么一大圈只是为了用自己去祭祀，让自己消失。
如果真是这样，他早就可以做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陪自己来紫云山，为什么还要帮自己报仇，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全都是多此一举！
“我言尽于此。你若想要离开，我拼死也会一搏。”
司马钦趁墨月还没回来就先离开了，留下了上头那句听起来很重的话，让她越发不安。
巫双从未想过离开。其实，她也根本就离不开。无论她去到哪里，墨月都能找到。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屋里又只剩下了巫双一个人，坐在桌边，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在幽州的情形……
那个时候，墨月是要祭祀掉自己吗？如果是这样，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才停下来了？
还有，当初在鬼颜花冢，他说要取出鬼颜花，理由也是为了祭祀？
那如果取出后再去祭祀，她是不是就不用神识全无？
那么她奋力反抗吞噬了鬼颜花岂不就是作茧自缚？
不对！
如果鬼颜花不取出会有这么大的坏处，墨月他应该不会瞒着自己。毕竟开不开通道是一回事，她死不死是另一回事。
除非……
巫双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木纹，不觉抿紧了嘴唇。
除非自己死不死对墨月来说没有差别……那么就没必要再说与自己听，所有事情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但是下意识地，她就排斥着这个答案。她巫双不是个木头，感情真假还分得清楚。墨月既然会从秋夏手中救出自己，就绝不会对自己的性命不在乎。
“嗯？”
胸口再次传来奇怪的感觉打断了她糟乱的思绪，有些不对劲。
巫双忙走到镜子前，拉开领子，看到了左胸口上方那个小小的三瓣印记，这是之前那朵大鬼颜花在自己灭息觉醒之后的样子，那以后一直没有变化。但今天……怎么看上去似乎变大了一些？
再看了看，她又不是很确定到底有没有变大，难道是错觉？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很热闹。
“妖女巫双，还不快快出来受死。”又是那个武长老，嗓门不是一点半点的大。
他们这次竟然直接叫她巫双了？还算是有进步，有胆量。
本就因着司马钦的话还有胸口的奇怪感觉而心烦意乱，被武长老这一搅和，巫双只觉得心中闹得慌，越发不耐。体内的鬼气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震荡，小小的藤蔓已经自发在手心盘踞。
“放肆！”这是司马钦身边那个护卫队长鲁立田。她认得那个声音，看来司马钦想打发走那些人。
“妖女出来！”武长老性子确实太急了，这次又是自己领着几个徒弟单独就来挑事了。他才不管世子出不出来，直接照着巫双住的屋子就打杀了过去——一定是这个妖女害了掌门！
门外传来打架的声音，看来是鲁立田和那武长老打起来了。巫双一个起身刚想出去，肩上突然传来了重量。
“不急，会有人把他拉走的。”
墨月！他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楚长老的声音。这是一天里的第二次拉人，武长老与楚长老连连过了好几招，终是很不服气地被架走了。
外头安静了，巫双转过身，正看到墨月凑过来在自己的脸颊轻触了一下。
“想什么呢？”他问。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表情，只会傻傻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人。
——司马钦说的那些……她该不该求证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