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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是谢猗苏从九魇脱身后的第四十九年。她又一次在新的一年到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写满记忆的玉简上移开神识,猗苏看向面前一身红衣的姑娘,不确定道:“你是……阿丹?”

“不然还能是谁?”阿丹飞她一个眼色,懒懒歪在江边大石上,抹着蔻丹的指尖在面颊上有节奏地轻敲,眉眼间尽是愁色,确实如玉简上所言,相貌顶尖,可惜整日一脸苦相。可她的人品,却是最信得过的。

猗苏踟蹰片刻,问她:“那么,白无常又是哪位?”

“唉……”阿丹幽幽地叹了口气,“阿苏你这十几年都这样,说不过三句就开始问白无常的事,真真是痴儿。”

“因为这玉简上一开头就写了他的事,我才会在意。”猗苏被阿丹姑娘勘破红尘的语气噎了一噎,试图解释。

对方显然不信,凤眼一挑,变脸飞快,笑盈盈地支颐问:“都写了些什么呀?”

“也就他是阴差,个性……比较独特,挺照顾我,嗯……”猗苏大致概括了一番,话却越说越慢,最后只得打了个哈哈,“就这样。”

阿丹白了她一眼:“说谎精。喏,那位大人来得正好,你去问他好了。”

猗苏顺着阿丹视线看过去,只见河岸边盛极凋零的彼岸花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衣青年,戴了高帽和一只獠牙长舌的面具。见猗苏瞧他,黑衣人轻咳一声道:“那个……我是黑无常,是来提醒谢姑娘看玉简的……”说话声音出奇地羞涩。

“不烦黑大人费心,我早就提醒阿苏了。”阿丹对黑无常的态度颇不客气,昂了下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阿丹姑娘,昨日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请别在意……”黑无常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似乎可以透过面具看到他因为焦急尴尬而红彤彤的脸。

阿丹翻了个白眼,哧地一声笑:“切,谁要和你计较了。阿苏急着问你白大人的去向呢。”

“啊,是、是。”黑无常无措地搓搓手,向猗苏道,“有两个麻烦的亡灵逃了出去,白无常今早就去大荒公干了,不久就会回来的。谢姑娘莫急,莫急哈。”

猗苏想说她不着急,可想到玉简大段各种日常细节最末,那两行新添上的文字,就如百爪挠心:

——我喜欢他。

——原来他也一样。

猗苏的确想见白无常,想知道他究竟是否和玉简中记叙地一般散漫风趣却体贴细心,想知道自己明知会忘记却仍然要提起的感情,是否值得,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欢……

念及此,猗苏不由羞赧起来,强自平淡说:“我明白了,麻烦黑大人了。”

黑无常又拘谨地行了礼,方离开了。

阿丹这时发话了,一出口就是戏文腔:“眉眼含春,娇滴滴端得是二八芳华,守得花儿,待得郎君归。”

猗苏默了片刻,才憋出一句:“啊?”

阿丹飞她一个白眼:“还是那么懵懵懂懂。”她嘴一努,笑得很有深意,“我记得昨天早上你手上还没这么一串珠子。”

猗苏依言看向右腕,一串莹莹的红玉珠串在天光照射下浓艳如凝血、淡处又似朱砂,这鲜艳的颜色好像唤回了什么丢失的心绪,喜悦却也苦涩。她默默将袖子向下一拉,将珠串挡住,遮掩说:“大概是白无常送的。”

“年轻真好呐,”阿丹忽地就换作一脸老成,幽幽叹了口气,“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吃饭,还带到岸上逛夜市,你这妮子要不动心也难。”

玉简上明白写着,居于忘川之中的“恶鬼”是不能上岸的。猗苏不由挑了眉追问:“上岸?”

阿丹哀怨地瞪她一眼:“还不是白无常偷偷带你上去的,明知故问想和我秀恩爱是不是!”

猗苏噎了噎,窘道:“怎么可能!”

阿丹刮了两下脸颊羞她:“不和你废话了,痴儿说谎精。”语毕迅速消失在了忘川水波之中,只余猗苏一个人茫然四顾,最后决定再把玉简看一遍:

九魇是忘川千万年来怨灵积聚而成的时空断层,谢猗苏自其中而来,却无人知晓她为何会落入那戾气深重的空间,更无人知道她是怎样脱身。猗苏魂魄不全,皆以怨气补足,是以每一年的记忆都会随着净化离体的戾气消失。

但是每一年的记录中,都会出现白无常的名字。

也许在猗苏昨天承认之前,她其实已经喜欢白无常很久——以一年为期的,不断重复了几十次的暗恋。

猗苏垂头,竟然感觉到了稀薄的悲哀:到了明年,她又会再次重复一切。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毫无顾虑地将心情吐露?

以她现在的躯体,绝无可能。

猗苏是被岸上异常的骚动吵醒的。从水中钻出来,抬头一瞧,天才蒙蒙亮,细雨如带,远处中里鬼门的方向灯火通明,吵吵嚷嚷,不断有看热闹的小鬼涌去。心突然跳得很快,猗苏汲水奔到岸边,左右四顾,向着路过的牛头怪喊:“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叫道:“听说有阴差出事了……”

她僵了一瞬,随即用力甩开不祥的猜想,扶着花树冷静片刻,回头一看:阿丹不知何时立在身后,表情出奇严肃,峨眉微压,一双凤眼竟显得冷厉逼人。

猗苏讪笑几声:“你也醒啦。”

对方却按住她的肩头:“你哪里都不许去。”

猗苏的喉头好像堵了团棉絮,任她怎么努力吸气吞咽都无济于事。前所未有的晦暗情绪涌了上来,竟让她真切有了些泪意。哽了片刻,她才勉强成句:“你……知道了什么?”

阿丹没回答,放在猗苏肩膀上的手愈发用力,钳得她生疼。

猗苏回身,用力挣脱她的手,咬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答她的仍然是沉默。

随后,猗苏心中的答案被印证:

一个小鬼惊叫着跑过:“白无常出事了!白无常出事了啊!被大荒的亡灵咒死了啊!”

一个小鬼对死亡大惊小怪原本是件好笑的事。可这一点都不好笑。

等猗苏回过神来,她已经一只脚踏上了河岸,浑身发软发抖,面如金纸,双目都阴沉沉得带了死气。阿丹拦腰拽住她,尖声道:“你也不要命了?这时候过去有什么用!被抓住了也落得魂飞魄散有什么用!黑无常之后肯定会和你讲清原委的!你就等一等!”

猗苏低头不说话,只是死命甩脱她。外袍在拉扯间散乱,她回头干笑:“等一等?怎么可能!”说完,她足下一蹬,上了岸。

不过须臾,聚集在鬼门关的人流已经朝着下里的蒿里宫而去,隐隐约约看得到被簇拥的棺椁。猗苏不假思索,拔腿就沿着河边小径向目的地急冲。

跑着跑着,鲜红的灯火就成了模糊的一团艳色。猗苏一抹脸,是湿的,却并非因为雨滴。

第一次流出眼泪居然是在这种状况下,着实讽刺。

跑过了中里鬼城边缘,愈接近下里,房屋逐渐密仄,猗苏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只要一步就会冲进人群里。不害怕是假的,正如阿丹所言,擅自离开忘川,下阿鼻地狱都是轻判。

可是,在她见到他之前,他怎么可能就死了呢?阴差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猗苏脑海中再无别的念头,来回往复的只这几句。

人流在她面前涌过,朝着紧闭的那两扇青铜大门而去,纯白的棺椁被四个黑衣人抬着,鲜明而触目,周围簇拥着或惊异或恐惧的鬼怪,而猗苏始终畏缩在阴影的庇护之下,看着他们愈来愈远。

这就是她所能达到的极限?

堵在喉头的那口郁气终于化形吐出,是殷红的怨气。猗苏抬手,看着指尖萦绕起愈来愈浓的赤色,不禁想笑:看来体内的戾气先一步崩溃了。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她一矮身,钻进了人群,推开面前的所有阻碍,向着那棺椁发足狂奔。

她大概撞倒了很多人。

发现了猗苏是“恶鬼”,人群自然而然地在惊叫声中分开,猗苏就快追上那四个黑衣人时,有谁终于回过神大喝“抓住她”,局面旋即变成了围追堵截。

猗苏全身戾气已在暴走边缘,血红气息萦绕身周,阴寒狠戾。她面沉似水,下手毫无犹疑,轻而易举地就挥开了阻截者。她脑海中仅存的意念只有追上去,在那个棺椁被关在那两扇门后之前追上去,确认她喜欢的人不在那棺木里,一切只是个误会……

猗苏已经追上了那队人,甚至摸到了棺椁光滑而冰冷的表面。那两扇死气沉沉的大门吱呀呀地开启,门后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她还要跟上去,却被人拦住了:“谢姑娘,你不能进去。”

抬眼一看,猗苏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是黑无常。她几近祈求地说:“放我进去,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黑无常手中的锁链仍然横在她眼前。

猗苏冲他笑了笑,这笑艳极却也悲恸,她随后伸出手,捏住锁链向下一拉。戾气瞬间消解玄铁,她就势扑在棺尾上,冲进了蒿里宫。

青铜大门在她身后阖上。

随后,一列火炬逐个燃起,将这全黑的大厅照得敞亮。

抬棺的黑衣人将棺椁卸下,散成一排站立,面朝猗苏,清一色的无脸面具。他们身上透出凛凛的寒气,杀意渐浓。

“就让她看一看罢。”黑无常的声音传过来,这四人的杀气顿时泯灭无踪。

猗苏僵硬地上前,一口气推开两层棺盖,手不住地发抖,视线在大厅幽深处滞留许久,终于缓缓移向棺内,一个白衣人躺在里头,戴了长舌的面具。

猗苏的手在半空张了张,此时已经连发颤都觉得困难。

然后她揭开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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