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看见马路上有一辆大卡车在逆向高速地行驶。我就不明白,在人少车稀的清晨,那辆车为什么要这样呢?哦,知道了,因为我们小区门口是单行线,卡车司机想抄近道绕到另一条路上去。司机把车开的那么快,是怕警察看见吧。
在我没看清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音。我定睛仔细一看,原来我一直跟着的跑车已经钻到了大卡车的下面了,只听一声巨响,然后跑车就起火了,火苗和浓烟足有十几米高。
又有几辆车赶来,司机纷纷停下车,有的打报警电话,有的拿着自己车上的灭火器灭火。可是火势太大了,人根本无法靠近车子,人们只有无可奈何的看着大火燃烧,焦急地等待消防队的人到来。
等救援的人到来时,大火已经自然的熄灭了,半个小时还让我羡慕不已的现代跑车,只剩下乌黑的铁皮了,那个能让每一个男人想入非非气质不凡的女人,也在十几分钟内变成了令所有人感到恐惧的焦尸。
我顿时间感到马路和汽车是那么的可怕,撒腿就往家里跑。那一天,我躲在家里没有上班,甚至连楼也没有下。
第三起车祸我没有看见,听说也死了人,死者是年轻的妈妈,车祸就发生在我经常等车的车站。年轻的妈妈在车站等车,一辆正在行驶的面包车突然爆胎翻了车,把她压在下面。
今天,我又在马路上见到那猩红的血,那刺眼的红色让我想起来前几名在这条马路丧命的女人,又被似乎有点遗忘了的恐惧把我紧紧的包裹。我顿时想到我的妻子,头嗡的一下大如麦斗。妻子每天都要穿过这个路口到对面的菜市场买菜,是不是她呢?我真的不敢往下想了。我闭上眼睛,暗暗的乞求老天保佑。
下车后,我几乎是冲上自己家的门口的,迅速的打开房门,看见妻子正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言情片,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得到了放松,我便感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下子靠在门上,任软绵绵的身体顺着门往下滑。
妻子一看我这样,也吓坏了,赶紧跑过来,一边用力扶起我,一边大声地问我怎么了?我站不起来,也无力气说话。妻子搀不起我,就赶忙跑过去拿电话,准备打999急救电话。我这时不知道是缓过劲来了,还是怎么了,冲着妻子大声喊道:今天你干什么去了?
妻子听我这么喊,就没打电话,说道,我什么也没干啊,就是到邻居家坐了一下午,我不是在家没事干无聊嘛。你的手机呢?干吗不开机?我接着大声喊道。妻子有点生气了,我手机没电了,怎么了,你怀疑我什么?
我站了起来,紧紧的抱着妻子说,门口发生车祸了,我以为……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后来我才知道,在车祸丧生的是我们前楼的一个小男孩,在放学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面包车当场撞死,他还不满八周岁。那个男孩我是记得的,因为我们昨天还在一起打乒乓球。他的球打的特别好,连胜我三局,最后他不和我玩了,说我的手太臭。
在夜里,当撕肝裂肺的哭声从前楼传来时,我又拿起球拍下楼了,来到休闲广场的乒乓球桌前,静静的站在那里。昨天和今天的距离,也就是二十四小时的距离,昨天我和那个男孩的距离,也就是一张乒乓球桌的距离,然而,现在的我们,却是生与死的距离,阴阳两界的距离。
那天,我一直坐在那张乒乓球桌前,迟迟不肯离去,直到妻子下楼喊我回家。回到家里,我毫无睡意,坐在沙发上拿起了当天的报纸,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家五口人驾车游玩,在高速路上与一辆车相撞,车毁人亡,一家人全部遇难。
妻子见我睡不着,就过来陪我。她告诉我说,她的一个朋友,家庭条件还不如我们,但人家贷款买了一辆捷达,还说她的朋友几乎都买车了,自己遇到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她过来搂着我的脖子说,老公,咱们也买一辆吧,现在车那么便宜。咱家有了车,你就不用天天等公共汽车了。
我说等等吧,让我去开捷达,我还真的丢不起那个人。车一天比一天便宜,说不定哪天奔驰和夏利一个价了呢。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在内心里我暗暗发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买车,因为在我眼里,车那东西,就和炸药包一样。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我今天才知道自己选择自己的职业是多么的正确。作为一个出版单位的编辑,一个月才上八天班。上八天班,就意味着我要比一般的人少上十四天班,也就是比一般人少上十四天马路。
可是我又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可能不坐车,更不可能不上马路。哎,我可能真的有点神经过敏了,尽管车祸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个城市每年死于车祸的人比美军打伊拉克阵亡的人还多,大家还不是在往有车族里面挤嘛,我凭什么想那么多呢?
妻子买菜回来,又告诉我一条新闻,说离我们小区不远的另一个小区,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命案。那个小区里有一个女的,下班开着买来不久的别克回家,就在她把车开到自家楼下停车的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三个大汉,冲过去揪住那个女的就捅了十多刀,然后抢了女人的包,驾车逃跑了。
最可悲的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听见楼下车响,就知道自己的妻子回来了,跑到阳台上看妻子,没想到丈夫亲眼目睹了妻子被害的一幕。
妻子讲完了,问我,你说这个世道怎么了,怎么让人感到这么可怕啊,怎么觉得自己的脑袋是别人寄存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啊。你说那些人抢东西就抢东西呗,干吗还要杀人呢?
我说,你昨天还说买车呢,我看还是别买了。那个女人如果不买车,说不定还没那事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以后,咱什么破穿什么,什么不值钱就用什么。你真的没钱,但你要开辆车,贼也认为你是一个大款,不抢大款抢谁啊?
现在我觉得还是坐大公共汽车最安全,最好是坐月票有效的那种。那些司机都是训练有素的,技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别说他们,把咱们放在公共汽车的驾驶座上,拉着那么一车人,也是顿感责任重大啊,哪敢马虎啊。再说,那车体积大,即使撞车,也不一定吃亏啊。老婆你记住了,出门一定坐大公共汽车。而且坐车时,身上的钱不许超过五十块,即使被人偷去也无所谓。
就在我和妻子闲聊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喊:我的车哪去了,我的车哪去了,谁看见我的车了?不好了,我的车被偷了!!
我和妻子听到这个声音,不约而同的跑到阳台上往楼下看。在楼下大喊大叫的正是小区物业公司的头。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几乎每天都在我们楼下停着,可是现在却不见了。
我以为谁和他在开玩笑,或者物业的人开走了忘了和他打招呼。因为现在是大白天的中午,而且还是物业公司老板的车,如果真的是被偷了,那个贼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吧。
过了一会,我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一个可个白又可笑的事实了,因为110的车来了,警察开始对这件事立案侦查了。
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沉闷的抽着烟。突然间我站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妻子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我去一趟铁艺厂,马上定做窗户的护栏,不管多少钱也要定,越快越好。妻子不解地问,我们住的可是五楼啊,以前你不是极力反对装护栏的吗?还说什么铁窗铁门的,和监狱差不多,在家里呆着就像关禁闭似的。
我说物业老板的车,大白天在他管理的小区里,都能被贼偷去,咱们怎么能保证晚上不来贼呢?现在的贼不仅仅是偷东西,而且还杀人劫色,防不胜防啊。虽然我讨厌监狱一样的生活,但监狱里安全啊。
妻子笑我是胆小鬼,或者得了什么类型的神经病。她说当初之所以能看中我,皆是因为我这个人胆大心细,敢作敢当,没想到现在成了胆小鬼了。我想我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可能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我变成这样,不由得使我想起了家乡的孙石,他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胆小鬼,我小的时候也曾经在他后面大喊大叫,用石头子打过他。别看他是大人,是乡里的干部,但我们所有的小孩都敢欺负他,因为他胆子特别的小,什么都怕。
孙石胆小到什么程度呢?他在乡里上班,而乡里离他家来回有十公里的路,他会骑自行车,但他从来不骑,每天都走着上班。他为什么不骑车呢,他说他怕别的车撞上,走路是最安全的,见到车过来可以到路沟下面去。他坐公共汽车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那里每天只有两趟班车,还不是上下班的时候发。
他在上班的时候,就叫孩子老婆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要去。他把孩子老婆锁在院子里,还再三叮嘱不论是谁叫门,都不能开,更不能和陌生人答话。
他不论走到哪里,手里都拎着一根棍子,作为防身的武器。尽管他上下班将近二十年了,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他的防备之心一点也没有改变。他只和村里与他很熟悉的人来往,据和他熟悉的人讲,孙石这个人很不错,也很大方,别人遇到什么困难也很愿意帮助别人。村里有几家人很穷,孩子上不起学,都是他给孩子买的书包、笔墨纸砚,还代交学费。
父亲说,孙石不是我们本地人,是下乡来的知青。他爸爸是某大学的校长,文革的时候他爸爸被打成右派,被逼得实在走投无路,在家里上吊自杀了。那时他大学已经毕业了,还是大学拳击队的队员,但红卫兵们并没有因为他爸爸自杀而饶过他,一天夜里家里又闯进一伙人,他便跳了楼,但没摔死,后来就到我们这里来了。
在知青返城的时候,孙石最有希望回去的,但他放弃了,自愿留在我们那个穷地方,娶妻生子。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他的姑姑叫他回城里居住,他也拒绝了。
以前我对孙石的举动和选择很不理解,但我现在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我真的后悔小时候欺负他的胆小,因为我也担心有人那样对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