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苍穹仿佛千变万化的彩虹,原来炫彩纯净的宝石蓝在傍晚转变成了焚烧一般的火色,云似鱼鳞,片片层层,犹如在遥不可及的天的一端,正有什么在驱赶着天河的池鱼,惊惶地游向另一端。
朝堂之上,此时正进行着一场尔虞我诈的角逐。
族王病卧床榻,自然不能躬身视听,这义务便交与族后殿下负责,当天族后柔和的面容上难得正色起来,尽管母性的惊慌让她脸色微微发白,但她还是仪态端庄的族后,而眼下发生的事情让她焦头烂额。
“族后殿下,这件事怎么能大而化小!”一家臣子义正言辞,躬身道,“二殿下如此现状,我等怎能坐视不理?羽族上下,哪里有纯黑的翼色?但古书曾记载,千万年前是存在一种羽族人,以黑巫闻名,无恶不作,信仰的子民为表其忠诚,会用至毒的药水将自己的双翼化乌,黑翼色在当时代表着厄运、邪恶!而这类人已经为我等伟大的前辈所斩除,迄今未见!但不代表不存在毒瘤!如今什么情况,难道大家都不清楚吗?!”
他忽地正视族后的眼,迸射着烈火的眼眸仿佛能将个人烧成灰烬,朗声道:“殿下已经同流合污了!他如何还配做我们的殿下!”
乘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臀侧的手微妙地响起一声骨节扭动的咔擦声。
众目睽睽之下,族后为难又隐现愤怒地盯着他。但那臣子毫无惧意,昂首挺胸面向全众,用含着怒怼的语气道:“不是我在胡说八道,古书确实有所记载!而能流传百世的东西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如今便是给我们一个最惨重的警戒啊!”说罢,他便低头作恭敬状,余光瞥了下身后侧的中年男人。
“这……”众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低声交流,“可信不可信啊?”
“我还没见着二殿下呢?”
“听闻很可怖,脸白得和汉白玉柱差不多了。”
“万一真说对了,岂不是黑巫当真还存着余孽?”
“谁知道是真是假……”
乘羽在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中,凉凉地道:“怎么没可能是留着止小孩啼哭的?”他讽刺的语气让众人纷纷看向他,看好戏似的,让人心烦意燥,“书里的内容是真是假,谁说了算?当然是写书人,你说真的就是真的?难不成是你写的?”
臣子吹胡子瞪眼:“当然不是我胡编乱造!”
乘羽道:“既然不是,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二殿下就是同流合污了?”他淡淡地瞥了全场,“可能是有心人加以祸害呢?或者,那个有心人就是你也说不定。”
这话说的太放肆了,那臣子面红耳赤地辩驳:“胡闹!我怎会加害殿下!以事论事,毫无针对殿下的意思!”
乘羽又在打迂回:“你说不是就不是了?证据呢?”
在场的众人有些窘迫地摸摸鼻尖,做起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鸭。虽然他们有的已经分派分流了,但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跟人扛上,也就这位乘羽大人了。哎,不见他父亲还在一旁气得使眼色么,人家眼不见为净了都。
那臣子手上哪来的证据,当即被噎住了,他下意识地扫了身后侧的男人一眼,被乘羽捕捉在眼,挑着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没有吗?你是胡诌的?”
“才没有!”臣子大叫,“乘羽你莫要诬陷我!你年纪尚小,如何懂得这些?这就是朝堂之上不能让你这种听事的缘故!太意气用事了!也太容易受人教唆了!”一小屁孩,还敢跟他一个“老人”斗?
这话说的,乘羽的父亲不由皱了下眉,见自家儿子冷笑地还想驳回去,自知气氛不对的他当即开口道:“朝堂之事本就不该只让我们这些‘老人’来,以后还是属于他们的地方,早来便早能熟悉,熟能生巧,百炼成钢,岂能因为年龄大小而拦截他们学习的途经?”
众人附议:“没错。”“对啊。”“不就不只是我们议事的地方。”“未来还是要交给他们的。”
被父亲搭救了一次,乘羽撇了撇嘴,倒是不说了。
那臣子也不说话了,又一次瞥向身后的男人,此时仿佛“若有所觉”的中年男人终于站出来,拱手道:“证据不是没有。但——在这里呈现,我担心会吓着大家。”他斯文的脸上刻画着岁月的痕迹,也为之增添了成年人独特的魅力。
“原来是蓝家主。”“蓝家主当真有证据?”“我等其实如此胆小之辈,呈上来便是!”“对啊。”
蓝家主微微笑,看向座上的女人:“族后殿下,是否当真要臣把证据拿出来?”看似疑问的语气,毕恭毕敬,面容也精准得毫无差池。
族后心里一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失去了她的掌控,但无法阻止了。她道:“……呈上来。”
说罢余光看向在一侧默不作声的长子,另一侧只剩下乘羽了。
她忽然觉得倦怠,甚至想甩手走人。
这个位置,这种场面,第二次见到,还是觉得很累。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人家。
只是无法实现的幻想罢了。
蓝家主让人把“证据”呈上来,呈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高体长,乍看玉树临风,只是血迹斑驳的面容和身后乌鸦般的羽翼惊起此起彼伏的呼叫。
他被人拷打过,脸上几乎没有完整的血肉,身上包裹着同色的衣服,血腥气飘散开来,不用脱开看也知道里头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得让人心疼又惧怕,只有身后那对脱了不少羽翎的翅膀拉回了众人的心神。
黑色的。
和予翊一模一样的,翅膀。
“果真?!”
“怎么这样了……”
“屈打成招吧?”
“家主这是……”
蓝家主微微笑道:“这余孽嘴硬,死活不肯招,我本不想将人残害至此,只是我的手下不忍见我受其所伤还心有仁慈,便……”话音未毕,兀自叹了口气,此时他才将衣袖掀开,露出手臂上缠绕的绷带,绷带上还渗着触目惊心的血。
“竟会如此!”“太可恶了!”“还敢害人啊!”
连迭的义愤填膺让乘羽怒得想拂袖走人,愣是被自家父亲拦下了。
“你走什么?站住!”
乘羽压低声音怒道:“他这是污蔑!陷害!”偏偏,予翊因此被软禁,而他还无能为力!
他一定要弄死这老家伙!
“别闹!”父亲冷道,“你想落人把柄么?其他人都不急你急什么?”
那是因为死了个予翊还有天翎!乘羽心里怒道,但他的对面便是那人,他怎能因此落下口柄?只能生生咽了!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这位置予翊一点心思都没有,为什么还要针对他?
说不出什么感受,他只觉得失望之极,心里憋屈之极。
也不知道予翊见到了会不会心灰意冷。
蓝家主苦笑了声,把衣袖拉了回来,整容对族后拱手道:“这就是我等所谓的证据,几经波折,他终于承认自己原是‘黑巫’的余孽,一族人苟且偷生,而二殿下在失踪的那一年里,为他等所救,治疗了两个月后,二殿下感激不尽,便和他们打起了交道,谁知,一日二殿下居然要来了那药水,说终有一日会成为他们的门徒,学习黑巫之术。”
族后听着,掌心已经渗出四道深红的血,那是指甲扣死刺进肉里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面目全非的黑衣男人,颤着声音道:“他说的当真?”
男人不应,被身后扣押的侍卫薅住后脑的发丝强制抬起头,红肿的眼皮微微抬起,露出其中血丝遍布的眼球,半晌,他嗫嚅道:“是……”
族后脸色骤然白得吓人,忽地手拳一捶,失声道:“你胡说!”
已经失态了。蓝家主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道:“殿下还请平静,此事假不了,只要拷问二殿下便可。”他目光一转,又道,“或者,将那一年见过的人带来拷问一番,我听闻二殿下在外认识了两位最熟悉的人,一个是人族冰氏的遗孤冰曦,一个是林地精灵族的玖雅,但我也不好保证,二殿下做这些事时是否隐瞒着两人。”
这是要严刑逼供予翊了。族后自然不允许,自然会选择第二个办法,但蓝云旗后面的话让她无所适从。
他的意思很明显,要么拷问予翊,要么接受现在的“证词”。
族后颓靡地软在座上,心神微微恍惚,目光由此落在了长子的身上,只见他一言不发,仿佛局外人,让人心寒如冰。
这种场面她也见过,只是主角是丈夫与他的弟弟,现在是她的两个儿子。
大儿子没有出手,但她知道,蓝云旗是他这边的人。
族后阖上眼,谁也不想见了。
就在她沉默无言的顷刻间,身侧忽然惊起一声“殿下!”。
叫的不是她。她没事。族后忽地睁开眼,只听一直默不作声的长子悄无声息地倒了。
脸色白如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