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后,不过短短几日,青鸾便迅速消瘦了下去,气色也越来越差,整个人神思恍惚,几近崩溃。
三天,她被关在这小院已有整整三天了。
屋内一片暗沉,整日不见阳光,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檀香味道,长长的桌案上堆满了经卷。神位供奉的观世音菩萨慈眉善目,容止若思,正悲悯的睥睨着人世,整座佛堂有着说不出压抑。
良久,青鸾抄完最后一卷经书,昏沉沉起身,缓步去了旁边的厢房。
此时已值深夜,整座王府静悄悄的,愈发衬得小院冷清而寂寥。
青鸾苦笑垂眸,寻出换洗的衣裙,将整个身子深深埋进了温热的水中,唯有在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发生这样的事,并非她本意。青鸾明白,她那一刀,不光划伤了赵璟之,也将自己划入了罪恶的深渊,现在府中上下,指不定怎么看她这个毒妇。而自己不但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还被老太太一气之下关在了这里,不知这样的惩罚要到何时才算完结……
即便这样又如何?她是排斥这里、反感这里的,再重的惩罚也难以消去她离开的念头。
可自己真的还能无比潇洒的转身麽?青鸾心头突然被巨大的羞愤所占据,一股绝望深深侵袭了她,想到赵璟之对自己的侵犯和伤害,她的心猛然一阵抽搐,紧缩般的疼。
回不去了!她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这个认知让她全身瑟瑟,痛不欲生,大颗泪珠自空洞的眼眶中翻涌而出,顺着苍白的手背,滴至水中,那一圈圈水纹,似她那颗破碎不堪的心……
她恨命运无情,恨苍天不公,恨这一段错位的缘分,如果离得开,她又何必把自己逼到这种境界……
一刀结果了她吧,她不想再这般痛苦下去,那样对于大家而言,都是一种解脱吧!青鸾心如死灰的想。
可老太太不会要她的命,这郡王府也没人敢要她的命,她依旧是郡王妃,是赵璟之的女人,哪怕她曾犯下弥天大祸。
对赵璟之,杀,她杀不了,恨,也恨不透,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折磨着她,也同样让他痛。
青鸾悲哀直起身子,美目通红。正欲穿衣,柳絮儿小心翼翼的溜了进来。
“娘娘……”她动作麻利的过来相扶,将青鸾搀到外间的小榻上,动作熟练的替她拭干秀发。
“你去哪了?”青鸾胡乱揩了揩泪,问道。
“娘娘您又哭了?”柳絮儿一张小脸写满关切,轻声问道。
“……刚刚窗户没掩好,沙子入眼了。”青鸾勉力一笑,嘴角的弧度却苦涩难当。
“娘娘,您别太难过,等老夫人气消就没事了。”柳絮儿替她轻捏着僵硬的臂膀,突然想起什么般,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上。
“这是什么?”青鸾接过,有些好奇。
“是福寿居的冬香姐姐转交给奴婢的,说是王爷特意给娘娘的,此药膏能消肿化瘀,娘娘一看就会明白的……”
小丫头不明其意,只管噼哩啪拉将话原原本本重述了一遍。却不知主子一张粉脸早已涨得通红,那白玉小瓶在她手心似烫手的烙铁般,瞬间被丢至老远。
青鸾羞愤不已,脑海不由浮现出与他纠缠一处的画面……这混蛋男人!明知她对那件事耿耿于怀,非要这样一再提醒麽?!
柳絮儿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倏地噤声。半响才怯怯的喊了声:“娘娘……”
“丢掉!”青鸾粉面含霜,疾喝道。
“可是,王爷说……”柳絮儿小心翼翼拾起瓶身,嗫喏道。
“我让你丢掉!谁稀罕他的东西!你先下去……”青鸾突然有些失控,情绪激动的吼道。心早已乱糟糟一团,既憋屈又难过,那股蹿动的无名怒火偏又无处发泄,让她难以承受。
“奴婢告退,娘娘您早些歇息。”柳絮儿鲜少看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虽不知两位主子到底有何解不开的心结,更是不敢多嘴,忙急急退下。
掩上门的一瞬,青鸾再也控制不住,拢了拢身上的锦被,伏在榻上痛哭出声。
门外的柳絮儿见状,也是一脸忧色,她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福寿居内,同样气氛低迷。赵璟之披着外袍,烦躁的在屋内踱来踱去,手中的诗集哪里还看得下去。
明明只是皮外伤,祖母为何要大动干戈的将他禁锢在此?他的伤已好了很多,醒来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的心里极度不安……
想到她无助而绝望眼神,还有那副淤痕遍布的身子,他就无比痛恨自己的暴行,他就一阵锥心般的痛。
他终究还是伤害了她!可眼下,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不行,他要出去!他要去找她!
赵璟之“啪”一声丢掉书卷,疾步向门口走去。
刚拉开大门,王府侍卫长徐子枫似一座万年冰山,悄无声息的挡在了门口,语气毕恭毕敬,举止却是无比坚决:“王爷有伤在身,老太君有令,不能踏出院子一步,还请王爷早日歇息。”
“混账!此乃本王府邸,岂容你一个小小的侍卫阻拦?!”赵璟之面色一沉,不悦的呵斥道。
“王爷息怒,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望王爷体谅。”徐子枫面无表情说着,伸臂稳稳止住了赵璟之前倾的身子。
“让开,本王要出去!”赵璟之被他激怒,眸中点点火星被悉数点燃。
他倏地抽出徐子枫的佩刀,“唰唰”两声横在了他的脖颈:“本王最后问你一次,让是不让?!”
徐子枫低垂着头,躬身立在他面前,毫无惧色,声音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平稳:“时候不早了,还请王爷早日歇息。”
“徐子枫,不要以为本王不敢杀你!”赵璟之大怒,紧了紧手中的钢刀,疾喝道。
徐子枫闭口不言,任凭赵璟之大声斥责。
他这副又臭又硬的怪脾气让赵璟之没辙,简直比佑宁过之而无不及,偏偏又是祖父最为信任的护卫,除了祖母,谁的命令也不听。
就在主仆二人僵持之际,前院蓦然传来一声惊呼:“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徐子枫闻言身形微顿,眸色一沉,大手一探,轻巧夺过刀刃:“王爷,得罪了!”
随即只听得“哗啦”一声,刀已归鞘。还未待赵璟之回过神,人已似一只偌大的野鸟,一个纵身间已跃至几丈开外。
有刺客?赵璟之皱眉,一脸意外。不过眼下已来不及考虑,没了那个固执难缠的家伙,他总算松了口气。
紧了紧大氅,就着昏暗的灯火,他大步向前院走去。没走多远,便碰见了急急奔来的柳絮儿。
“站住!”
他低喝一声,柳絮儿身形一顿,飞速抬头。当看清是他时,面上一喜,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赵璟之快步上前,迫不及待问道:“王妃可好?”
柳絮儿眸色一哀,低低道:“娘娘她……”
“她怎么了?!”赵璟之心头一紧,揪住她的胳膊,疾声道。
柳絮儿被他的一脸急切吓倒,忙不迭道:“娘娘一点也不好……她被老太君关在小佛堂,那里太过简陋,还没有火盆……娘娘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还要抄写佛经,抄得手都要断掉了……娘娘这几日精神恍惚,方才还哭过……”
赵璟之听得心里一痛,似有千金大锤狠狠敲打般难过。
他知道祖母盛怒之下会惩罚她,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境……心疼青鸾的同时,心底暗暗责怪老祖宗太过心狠。
“那药呢?本王让冬香转交的药呢?她可有用过?”猛地想起药膏之事,不由急急问道。
“那个……娘娘已经、已经扔了……”柳絮儿脖子缩了缩,低低回禀道。
扔了?赵璟之一愣,旋即苦笑,眼神充满了悲伤。
有道是相思苦,苦相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怜她,疼她,挂她,念她,她却对他避若蛇蝎……也是,区区一瓶药膏,怎能抹去他强迫她的事实,又怎能治愈她心头的伤痕?
明明说好给她时间,明明许诺会一辈子守护她,只怪自己一时冲动,亲手毁了这一切……
她还会见自己麽?还会像以前一样,对她软语温柔、巧笑嫣然麽?
回不去了……她一定恨死自己了。自己要彻底失去她了罢?
赵璟之心头一涩,悔不当初,不敢再想……
“王爷不去看娘娘麽?”柳絮儿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有不忍,大着胆子问道。
“……待她稍稍平复些再去罢!你先回去,好好伺候你们主子,本王会尽快想办法救她出来……还有,给你家主子传个话,就说本王很想她……”他颤声说着,泪早已在脸色肆意流淌。
“奴婢明白,奴婢告退。”柳絮儿乖巧应下,无声离去。
赵璟之轻笑一声,却是满目苍凉。想他赵瑢,何曾这般狼狈过?偏偏遇上她,从此便在劫难逃……
漫步目的走着,踉踉跄跄踏上去湖心亭的小径。穿过浓密的芭蕉林,迎面一道人影从暗处闪出,无声挡住了他的去路。
赵璟之浑浑噩噩间,急急收住步子。缓缓掀眸,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大哥?”就着月色,他看清了来人,脑子顿时轰然作响,失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