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走完长长的荒地,上了稍稍平整的小道。车身颠簸,青鸾不觉间已沉沉睡去。
凌天霁半睡半醒间仍旧舍不得将她的手从掌中抽离,将她扶平在坐榻,手指穿过她乌黑的秀发,依恋而满足。
沉沉阖上眼,脑中满是腥红一片。一会是父亲慈爱的笑容,一会是师父高深莫测真伪难辨的面孔,一会又是李郡易狞狰的笑容……
恍惚间,眼前又闪过青鸾略湿的泪眼,看的他心一阵紧缩般的痛……
这个梦魇太过冗长,又使人沉重万分,让他久久难已醒来。
突然,前方马儿一声低鸣,马车倏地停住,车厢莫名往后仰。紧接着一股力道将他的后脑勺重重撞向车壁,就在他吃痛的一瞬间,便听得车内的东西已窸窸窣窣洒落一地。
这是怎么了?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多想,咬牙撑起身子,将青鸾一把揽进了怀里。正欲探头出去看个究竟,却觉眼前倏地大亮,马车的车顶竟被生生掀开,山风猛地蹿了进来,寒意逼人。
凌天霁大惊,刚摸索到身侧佩剑,前方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呼痛声,紧接着便传来一连串的闷响。
是璟之!凌天霁脑袋瞬间清明,见身处的马车似不受控制般向前方斜坡奔去,忙带着青鸾果断跳车。
因身受重伤,此番着地差点让他一口气没上来。急喘半响,正要俯身查看情况,却见身侧的青鸾早已醒来,扬袖间一连串铁蒺藜飞速射向前方。
顺着暗器的方向,他这才看清后方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堵身影,熟悉而陌生,正是他的师父沈万里。
他竟然冲出众护卫的包围,尾随至此!那刚刚的事故,想必便是出自他手罢!
前方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车厢带马一起坠入了山涧。凌天霁吓得不轻,心中焦灼万分,扬声唤道:“义弟!璟之!璟之?!”
“我、我在这里……”远远的,赵璟之微弱的声音自前方巨石下传来。
方才马车失控间,他被巨大的力道抛出车外,若非前方乱石横出,他怕是与马车一样,早已摔下山涧粉身碎骨。
见他双手紧紧抠住石头边缘,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情况惊险万分,凌天霁急声安抚道:“璟之莫慌,大哥这就来救你!”
语音刚落,却见沈万里冷着一张脸,眉目稍显狞狰之态,挥舞双钩直直扑来过来。凌天霁被迫再次迎战,因心中挂念赵璟之安危,忙扭头冲着青鸾大声道:“先救璟之要紧!”
青鸾微愣,这才惊觉赵璟之身处险境,忙匆匆掠至他跟前。
赵璟之虽体型清瘦,却终究是男人,青鸾费尽所有气力才将他拖了上来,两人气喘吁吁伏地歇息间,赵璟之瞥见一路穷追不舍的沈万里,不由面色一沉怒道:“这老匹夫未免太过阴损,竟这般趁人之危!”
待力撑起身时,却见身侧的青鸾娇叱一声,身形似燕低低掠了出去,出手精准、招招利落,化解了凌天霁不少压力。
望着雨中战作一团的三人,赵璟之心急如焚,却又帮不上忙。从不信鬼神之论的他,唯有在心里不住祈祷,愿大哥二人逢凶化吉,逃出这场劫难。
凌天霁此刻有些难以应付,今日一战早已耗尽他的体力,若非担心青鸾安危,他早已是沈万里的钩下亡魂。
身上旧伤未愈新伤无数,浑身满是血污,两条手臂更是血流不止,衣袖早已不翼而飞,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甩掉眉角的殷殷血珠,奋力睁开双眼,只见一番交手后的青鸾也已是气息不稳,负伤多处。她有孕在身,不敢施展全部内力,却仍是毫不退缩,一副力拼到的架势。
凌天霁心中一颤,热泪盈眶。在旁人看来,他为了她众叛亲离走上不归路,很是不值当,然而他却清楚,那个女人,值得他用命用一辈子来回报。
男人的使命感让凌天霁再次有了力量,死死撑住剑身,不顾伤口迸裂鲜血淋漓,他摇晃着再一次站了起来。
是的,他不能躺下!他还肩负太多的责任,父亲大仇未报、妻儿深陷绝境,他怎能轻易躺下?!
狠命按住胸前翻滚的血浆,凌天霁咬紧牙根,颤抖着手再次横剑在前,步伐略晃间,再次迎了上去。
若天命如此,要他命丧此处,他亦无话可说。至少,他见到了她最后一面……
风雨潇潇,如同场上连绵不绝的攻势,令本就绝望的心底更是镀上了一层灰白。青鸾深知凌天霁已是极限,不免有些焦灼。
若再这般纠缠下去,吃亏的定是她二人无疑。她心生慌乱,手上招式破绽渐显,见沈万里双钩生风,愈战愈狠,重重砸向他的后背,青鸾双目一颤,来不及多想,整个身子扑了上去。
“噗!”一声闷响,青鸾只觉那力道似有千钧重般,紧接着一阵巨痛铺天盖地袭来。她甚至能清晰听到背后的骨裂声,不由一声痛哼,喉间喷出大口鲜血,整个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映月!”
“映月—”场上两道嘶声几乎同时响起。见她灵动的身躯此刻已毫无生气,凌天霁震惊之余,只觉胸口被狠狠锤擂了一番,那番痛楚如同亲历。脑中一片短暂空白,除了“嗡嗡”外,竟似失聪般。他双目赤红,发丝凌乱,仰头悲啸,似一只受伤的巨兽般,带着汹汹怒火和悲痛,向沈万里狠狠扑了上去!
“映月!”赵璟之也被方才一幕吓得心脏骤停,颤声向她奔去。满眼都是青鸾护住凌天霁的那一幕,那种坚决、那种果断,那般视死如归,让他心头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震撼和钦佩。
她一定很爱义兄,才会那般义无反顾罢?
赵璟之来不及惆怅感慨,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在她身侧,战栗着将她扶起,却见她已是面白金纸,美目半阖,浑身冰凉。
“映月?映月!”方才的肩伤已让她虚弱不堪,眼下又受这样重的内伤,情况很是不妙。赵璟之不停揩着她唇角渗出的血迹,轻声唤道。
青鸾樱唇微张,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亦没有了。她鼻息急促的看着赵璟之一张担忧慌乱的脸,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费力指向场上的凌天霁时,却是美目倏地大睁,口中呜咽不止—
只见凌天霁似一头疯兽般,狠狠撕追着沈万里不放,他的剑早已不知去向,赤手空拳仅凭满腔怒气,生生将对手的气势压到。
“你伤了她,我跟你拼命!”凌天霁低低嘶吼道,一双沾满血迹的双眼直直瞪着沈万里,十分骇人。
沈万里万万未料平日里惟命是从的凌天霁竟会有这般失控的一幕,见他不要命的狠绝模样,心头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一松,手中的双钩“哐当”一声落地,准备撤退。
凌天霁见他弃了武器打算开溜,冷冷一笑,整个人径直扑了上去,一把死死扣住他的双肩,正要将他揪起身来,未料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般直直往坡下滚去!
“大哥!”赵璟之骇得不轻,颤声唤道。眼睁睁看着两人似一个巨大的陀螺般滴溜溜滚下山涧!
俯首一瞧,怀中的青鸾被巨大的变故吓得昏死了过去。不由心如乱麻,踉跄着奔至坡沿,探头望去,只见下方云雾缭绕,深不可测,其间隐隐有流水声传来,却哪里还有凌天霁的影子?
“大哥!大哥—”
赵璟之颓然跌坐在地,回答他的只有冷冷山风和一遍遍回音,回荡在整个死寂的荒野,倍添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