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璟之?!”黎晏殊的声音愈来愈近,焦急中透着嘶哑:“大家分头去找,一定要找到小王爷!”
“是!”整齐划一的步伐过后,便有“嘚嘚嘚”的马蹄声传来。
“大公子,我们在这里!”还未待赵璟之出声,闻讯而返的护卫头领已扬声叫道,面上抑制不住的激动。
不消一会儿,无数火把映红了夜空,暗黑的院子瞬间明亮,黎晏殊已领着小队人马已奔了进来。
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的表情照的明灭不定,俊眸中的担忧却一目了然。夜风拂起他的衣摆,更令他多了几分英勇。
赵璟之觉得,平日只好吃喝玩乐的表哥,此刻十分果敢。看来,要对他有所改观了。
劫后余生的碰头,令兄弟俩心底感慨万千。却终是什么也未说,唯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后院廊角处涌出了大片浓烟,似一朵朵黑云腾空而起,其间隐隐可见火苗跳动。不一会儿,便有急促的锣声响彻整个院子。济王府的仆从慌成一团,口中不断喊道:“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真是个乱糟糟的夜晚。
黎晏殊皱皱眉,望着血迹斑斑的赵璟之,蓦地丢过缰绳催促道:“我们走!”
“等等!”望着火势越来越大的后院,赵璟之扯住护卫首领的胳膊急急问道:“是哪儿失火了?”
“回王爷,好像……好像是后院的阁楼?”身侧的护卫伸长脖子望了望,也有些不确定。
“管他呢!又不是烧你的宅子!那小子太不厚道,活该被神明惩戒……”黎晏殊毫不掩饰对赵竑的厌恶,语气也有些幸灾乐祸。
他的絮叨自是未入表弟的耳朵,却见赵璟之身躯一震,似是想到了什么般面色一沉,未等他回过神来,便见手中的宝剑已被他夺了去:“佑宁中了迷药,就在这附近,你先去带人去救他!我还有事要办,晚些在府外会合!”
“喂,你去哪?”黎晏殊被他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一脸着急的嚷道。
“荃儿有危险,我要去救他!”赵璟之的声音远远传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小鬼头?!”黎晏殊听罢也是一惊,忙吩咐众人寻找佑宁的下落,自己则率几名护卫跟了上去。
越靠近后院,焦糊之味愈发明显,阵阵浓烟更是呛得人咳嗽不止。
赵竑那个疯子现在神志不清,如走火入魔一般。断然不会记得阁楼之上还有自己年幼的儿子。荃儿,你一定要挺住!五王叔来救你了!
接过仆从所拎的水桶,赵璟之用力扯下臂上的碎布,在水里浸湿,然后将余下迎头浇下。此时已是严冬,井水刺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眼下事出紧急,他已顾不得了。
将湿布紧紧掩住口鼻,赵璟之一头扎了进去。
“荃儿?!荃儿!”望着满目火海,赵璟之急急唤道,可耳边,除了呼呼的火势和短促的爆裂声,并无赵荃的影子。
赵璟之忍住滚烫的灼感,小心躲过坍塌下来的木梁,满心都是浓浓的不安和绝望。
活泼可爱的赵荃,那嘴甜聪慧的小子,当真就这样没命了么?
赵璟之又唤了几声,仍旧未见回应。正欲往阁楼里面探去时,却蓦地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自门后传来:“王……王爷、咳咳咳……我们、我们在这……”
赵璟之闻罢大喜,急急循声奔去,终于在一对卷缸后发现了两个身影。定睛一瞧,说话之人正是晚间与他送宵夜的白发老者,而小赵荃则被他紧紧护在怀中,似是晕了过去。
老者此刻衣衫褴褛,浑身黑乎乎的,发须也被烧焦了一半,似因体力的关系无法逃出去,却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忠心护主、等待救援。
望着这一幕,赵璟之深受感动。满含热泪的搀扶起他,不住安慰道:““老人家受苦了!本王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谢、谢王爷救命之恩。”白发老者不禁老泪纵横,颤巍巍起身,随他向楼下走去。
“赵璟之,你不要命了?!”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黎晏殊已骂骂咧咧往楼上奔来。当见到眼前一幕时,面上不由一滞,亦有些动容。
“来人,快救王爷和世子!”他扭头大喝道。
众人七手八脚终将火扑灭,赵荃亦在赵璟之的救治下有了意识,就在大家暗暗松了口气时,一道冷喝骤然响起:“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纵火烧吾的府邸!”
“喂!你有没有人性?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爹!自己儿子的生死也不管不顾!小鬼头差点没命了你知道麽?!”黎晏殊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留情的冲他大骂。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教训吾!”赵竑极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冷嗤道。手一挥,身后一波侍卫快步奔上前来,个个手持刀柄,蓄势待发。
“还来?!”黎晏殊冷哼一声,食指略曲吹了声暗哨,便见身后的小径处、屋檐下、花园后方涌出了更多的士兵,个个精神抖擞、训练有素,搭弓拉弦齐齐对准了赵竑。
“原来是有备而来。“赵竑一愣,一脸阴郁的盯着赵璟之,随即狂笑不止。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夜空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就在两方对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浑厚的嗓音适时传来:“下官湖州都指挥使钱永贺见过两位王爷。”
赵璟之轻轻抱起赵荃,徐徐往花园口望去,却见一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过来。
“原来是钱大人,失敬。”赵璟之冲他点点头,心知方才的援兵便是表哥去他那里借的。是以对他报以感激一笑。
钱永贺冲他无声颔首,算是回应。
赵竑对这个不请自来的都指挥使却是十分反感。面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是以毫不客气道:“你来做什么?!”
钱永贺对这位昔日太子的心思自是拿捏精准,是以语气仍旧无比恭敬道:“下官得到线报,据闻济王府今夜热闹非凡,便想过来开开眼,孰知竟扰了两位切磋的雅兴,还请两位王爷恕罪。”
这老狐狸,也只有他能这般睁眼说瞎话。见钱永贺一本正经的样子,黎晏殊有些忍俊不禁。
“吾的事,还劝钱大人不要插手的好,否则别怪吾不客气。”他的来意赵竑自然明白,于是阴测测的出言警告道。
“殿下此言差矣!下官的职责便是确保湖州百姓的安危,还望殿下体谅。”
“你这是公然与吾为敌么?!”赵竑一脸愠怒,目光阴鸷的瞪着他。
孰料钱永贺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仍旧一派淡定道:“下官不敢!殿下奉旨前来养病,切不可动气,以免伤身。小瑢王爷远道而来,下官有责任力保他的安全。倘若在殿下府上出了岔子,怕是你我都难以担当。还望殿下三思。”
“钱永贺,你好大的狗胆!”赵竑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果然世事炎凉,若是以前,眼前这个狗奴才胆敢这么对他说话么?
“下官句句发自肺腑,还望殿下明鉴。”钱永贺口上谦卑,态度却不卑不亢,十分坚决。说罢扭头对副手吩咐道:“院中尸体可有处置得当?”
“卑职一切均以办妥,大人放心。”
钱永贺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对赵竑毕恭毕敬道:“今日之事下官定会死守秘密,殿下大可放心。若没有别的事,下官就此告辞。”
赵竑气得脸色煞白,却拿他毫无办法。他深知眼前这位都指挥使手握一方军权,自己这点府中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生生咽下这股恶气。
赵璟之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也看出了赵竑的忌惮,心知今夜算是逃过一劫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归回了原位。
轻轻放下赵荃,却见孩子经过今夜一事后,对赵竑有了深深的陌生感。
“荃儿,五王叔要走了,你要听话,有机会我再来看你。”赵璟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充满了怜爱:“去吧,去你父王身边吧……”
然而小赵荃却纹丝未动,他今夜似乎受了太大刺激,话极少,整个人也木木的。终于,他红着眼圈看了看赵璟之,缓缓吐出三个字:“五王叔……”
“去吧。”赵璟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赵荃怯怯的往了眼面无表情的父亲,脚步想往外挪,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赵璟之的背后藏去。
孩子小小的动作深深刺痛了赵璟之的心,不经意一瞧,见赵竑果然面色大变。
“昆伯,带世子过来。”赵竑冷冷吩咐道。
白发老者低低应了个是,蹒跚着上前牵着赵荃小手,缓缓往赵竑方向走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跟五王叔走!我要五王叔,我要姑姑!”突然,赵荃一个激灵小脸苍白,口中语无伦次的不住大叫,说罢用力摆脱昆伯的手,欲要往赵璟之那里奔去。
他不要回去,府里根本没有娘亲!父王好可怕,他不要回去!不要!
“没用的东西!”赵竑破口大骂着,拔剑出鞘,“噗嗤”一声穿透了昆伯的心口。
“啊—”一声惨叫响彻院内,淬不及防的一幕让众人目瞪口呆。
“老人家!”
“昆伯,昆伯!”小赵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愣,好半天才哭出生来。
“走,跟父王回去!”赵竑眉头也未皱,似乎刚刚的事极为稀松平常,他一把抱起哭喊不止的儿子,缓缓向花园出口走去。
“赵贵和,你别吓着孩子!”刚刚还鲜活的人眼下却已命丧剑下,赵璟之悲痛不已。这位老人家是难得的忠仆,若非他通风报信,他今夜能否站在这里还不一定。
眼下见赵竑十分粗暴的抱走赵荃,他不由气急攻心,朝他大吼道。
“怎么教孩子,还轮不到你说话。”他缓缓转身,一双眸子里满是憎恨和凶狠。
“你!”赵璟之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个疯子!”黎晏殊咂舌,心情也有些沉重:“走罢!时辰不早了。”
“可是……”赵璟之望了望昆伯早已冰冷的尸体,欲言又止。
“王爷放心,下官会派人妥善安置的。”一旁的钱永贺适时出声道。
“也罢,我们走吧。”赵璟之叹了口气,望着漆黑的夜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王爷此番车马劳顿,眼下又受了伤,不如到下官府上休养些时日?”见他一路默不作声,钱永贺低声试探。
“多谢钱大人好意,本王心领了。”对于他的好意,赵璟之婉言谢绝道:“本王的伤并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
这趟湖州之行可谓是险之又险,他眼下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念及青鸾,他心底更多了份惦念,只想快快赶回。
“钱大人,此番多有打扰,晏殊实在过意不去。他日来京晚辈定当好好酬谢,后会有期。”黎晏殊冲钱永贺拱手道。
“大公子客气了!请带钱某向恩师问好。”钱永贺笑道:“一路顺风。”
“好说好说。”黎晏殊客套着,与钱永贺在城外告别。
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佑宁,再看了看衣衫尽湿疲惫不堪的赵璟之,想到来时的情形,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狠狠一甩长鞭,马车飞快隐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