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文城进入了被占领后的第六个夜晚。
在这块受伤的土地上，再也不见昔日的繁华，人们对侵略者的抗争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和他们合作。
由于电力没有恢复，到处一片漆黑。但这对张凤山和石勇来说，倒是一种极好的掩护。他们是傍晚的时候进城的，挑了一担西瓜，送给关卡上的日本兵，说要去探望城里的亲戚。陈友亮也在场，看见了张凤山，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但见他一副农民打扮，又称石勇为哥，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便说：“去吧，皇军大大地爱民。”张凤山告诉石勇这个人就是陈友亮，以前是警察局长，因为自己的事被宋铁军抓起来了，没想到这家伙摇身一变，成了汉奸。石勇说：“人民会记下这些汉奸的罪恶，总会有清算他们的一天！”
张凤山在前面引路，和石勇来到他家门前的巷子里，远远看见大门口停着两辆三轮摩托车，几个日本兵正在来回巡逻，便绕道来到后门。
张凤山怕敲门被附近的日本人听见，飞身上了一棵梧桐树，然后沿着树干攀上围墙，又轻轻地顺着围墙滑下，悄无声息地进到院子里，打开后门放石勇进来。
张凤山怕家里驻有日本兵，让石勇在院子的角落里稍候，自己进屋打探一番。石勇嘱咐他小心一点，如果不方便就退回来，另想办法。
书房里点着蜡烛，张福海正在写毛笔字，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排遣寂寞和痛苦的方法，一笔一划，他似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张凤山又查看了其他房间，见没有日本人驻兵，便来到书房和爹相见。
张福海惊讶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张凤山说：“石县长也来了。”
张福海说：“快请！”便和儿子来到后院，将石勇迎进书房。
石勇看见桌上的字墨迹未干，是陆放翁的诗“遗民泪尽胡尘里，南忘王师又一年”、“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说：“老伯之心，于我心有戚戚焉。”
张福海问：“石县长以身犯险，来我家中，不知有何指教？”
石勇说：“我想劝说老伯出面，担任文城维持会长，这样可以减少无辜平民的伤亡。”
张福海说：“日本人杀我族人，奸我干儿媳妇，我和他们不共戴天，更别说为他们服务了。”
石勇说：“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来劝说老伯。”
张福海感到疑惑，他拿出宋铁军写给他的信，递给石勇，说：“你看看，宋书记长派人送的信，如果当了这个维持会长，他就要以汉奸论处，他发的话，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石勇说：“他是站在国民党县党部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的，这方面我和共产党方面的意见一致，老百姓的事最大，你想城内商业没有恢复，对日本人的影响事小，对我们自己倒是很大，许多居民挣扎在饥饿的边缘，恐怕他们到时没有死在侵略者的枪口下面，而是白白地饿死，对此我们不能麻木不仁。书记长那里我来解释，不能片面认为当了维持会长就是汉奸，主要看这个维持会长立场是站在哪边，如果一味迎合日本人，替日本人卖命，像陈友亮这样的，就是汉奸；如果跟日本人据理力争，维护广大老百姓的利益，那就是人民的功臣。”
张凤山也劝说道：“爹，我知道你很为难，怕被人误解，也怕背上骂名，但我认为石县长说得对，虽然您个人忍辱负重一些，但是如果能拯救广大百姓，您也是做了一桩大功德。”
张福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石县长，我答应了。”
石勇紧紧握住张福海的手，说：“我代表全县的老百姓谢谢您！”
突然，大门被敲得震天响，张凤山说：“爹，现在我得送石县长回去，就不跟奶奶、娘和哥他们见面了，你对他们说一声。”
石勇他们从后门离开，前门开了，青田大佐来了。他带人直扑屋内，却见书房里有两杯茶，还在冒着热气。“张会长，家里来客人了啊？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呀？”
张福海说：“没有，这茶是为大佐和陈局长准备的。”
青田瞟了一眼茶水，厉声说：“你的撒谎，你别忘了日本也有茶道，从茶的汤色来看，这茶已泡了十五分钟以上，而且是第二开，你拿被人喝过的残茶来欺骗我，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吗？”
张福海琢磨青田来得如此之快，恐怕与陈友亮有关，他一定是看见张凤山了，心想拖得一时是一时，便说：“大佐，中国茶的品种有几百种之多，每种茶的产地、做工不一样，茶的色、香、味也就不一样，我承认这茶是泡了一定时间，但第一开往往是不喝的，倒掉后续上新水，故而是这种汤色。”
青田知道张福海在拖延时间，对手下说：“马上给我搜！”
搜查结果没有发现人，一个士兵报告后门是虚掩着的。
青田气急败坏，抽了陈友亮一个耳光，骂道：“蠢货，还不快派人去追！”
张福海哈哈大笑，说：“恐怕现在人已出城了，大佐，你不就是想拿他来要挟我吗？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可以答应你。”
青田见自己的计谋被识破，本想发怒，又见张福海答应，转怒为喜说：“你的明白就好。只要你不耍花招，我会支持你的。”
张福海说：“大佐阁下，我还有个条件：从今天起，不准滥杀无辜，如果日军要枪毙人，先要征求一下维持会的意见。”
青田冷笑道：“我答应你，明天你必须让商铺恢复营业。”
商铺恢复营业了，老街又恢复了一丝生气，但人们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宛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孙秀英的死让高文元近乎崩溃，他大病了一场。病情稍稍好转后，他给吴飞留了一张假条不辞而别。
高文元伪装成农民进城，偷偷来到岳父孙如来家。
孙如来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那天他们从龙湾回来后，孙秀英提出回家看看，老俩口不放心，孙秀英说日本人的安民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不会加害中国人，还说回家看一眼就回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哪知她这一去就没回来，而是投河自尽了。我们听到消息后赶到现场，只见她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累累，明白被强奸了，她一定是羞愤不过才自杀的。围观的群众愤愤不平，都说一定是日本人干的，可文城的日本人这么多，到底是谁呢？幸亏是张会长，他与青田大佐交涉，日本方面才展开了调查，强奸孙秀英的是一个名叫小泽一郎的少尉，那天晚上他查哨，看见孙秀英在老街上匆匆忙忙地走，就偷偷地尾随在后面，待孙秀英打开门后，他冲进屋内强奸了她。
“小泽一郎，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高文元牙齿咬得格格响。
孙如来说：“张会长人真不错，他强烈要求青田大佐惩处小泽一郎，但被青田大佐拒绝了。青田大佐说小泽一郎是天皇的战士，只配死在战场上。”
随后的两天，高文元四处打听，得知小泽一郎被青田调往石坂一处据点，便买上好酒好肉前往据点宴请日本人。日本人一开始对他很提防，但见他每天都来犒劳皇军，就渐渐地和他混熟了。
就这样，高文元认识了小泽一郎，这个家伙喜欢喝酒，高文元本想下点药把他和据点里的鬼子全部毒死，但一想这样太便宜他了，必须让他死得恐惧、死得痛苦。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小泽一郎正在据点外检查，远远看见高文元冲他招手，便走近问：“为什么不到据点里去？”
高文元故作神秘地说：“花姑娘，花姑娘的不要？”边说边比划，朝不远处的村庄指指点点。
小泽一郎明白了，淫笑着说：“花姑娘，大大的好！”说完，就跟着高文元走了。
在村边的一户人家，房主叫朱世恒，他的妻子前不久被日本人抓走了，听说是送到芜湖日军在安东最大的慰安所去了。朱世恒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但赤手空拳打不过他们，高文元得知他的遭遇后，就和他商量计诱日本兵过来，然后杀掉。
朱世恒见高文元成功了，便招呼道：“太君，过来喝一杯。”
小泽一郎见桌子上有酒有肉，就迈不动步了，便进屋喝酒吃肉，禁不住两人殷勤劝酒，很快就喝多了，被高文元和朱世恒下了枪和刀，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高文元用凉水泼在小泽一郎的脸上，替他醒酒，然后拿出孙秀英的照片给他看。小泽一郎顿时明白了，大声叫饶。
高文元拿出菜刀，将小泽一郎胯下的东西剁下，扔给门口的黄狗，接着又将他的心剜了出来，最后才将他的头颅砍下。
高文元和朱世恒将小泽一郎的尸体绑上石头，沉入门前的水塘中。高文元说：“朱兄弟，这里你不能呆了，赶快拎着小泽一郎的脑袋到龙湾去，向县政府请赏。”
朱世恒问：“那你怎么办？”
高文元说：“我回家告慰亡妻，随后就来，咱们一起再杀日本鬼子！”
小泽一郎失踪后，青田十分震怒，派出部队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狼狗的引导下，日本兵把目标锁定在石坂村朱世恒家里，经过仔细搜索发现了血迹，又从门前塘中打捞出一具无头尸体，身上穿着日本军服，确认就是小泽一郎。
青田命令将整个村落围了起来，用喇叭喊话，限定十分钟内将凶手交出来，否则全村老少连坐处罚。
十分钟后，青田见没有人出来，下令放火烧屋。
人们纷纷四散而逃，有的被烧死，有的被射杀，还有的被抓住后重新关进屋里，然后日本人从外面锁上门，看着他们在屋内东躲西藏、活活挣扎。
大火开始蔓延，风助火势，顿时方圆七八里成了一片火海，土坯垒成的墙壁都烧红了。这一场大火，烧毁房屋600多间，村民死伤近百人。
张福海得知消息后，赶到青田的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大动干戈？
青田余怒未消，说：“你的记住了，敢跟皇军作对，我就要给予成十上百倍的回击。”
朱世恒拎着小泽一郎的头颅过来讨赏，却被石勇抓了起来，经过审讯，他说这是高文元的主意，石勇吩咐暂时将他押下，等候高文元来一并处理。
高文元祭奠完妻子后，刚回到龙湾，就有人报告了石勇，石勇安排马彪去抓人。
宋铁军知道了这一情况，怕石勇把他给枪毙了，这可是他手上的一种王牌，连忙过来说情。“石县长，这两个人杀敌有功，你怎么派人把他们给抓起来了？”
石勇说：“因为他们，我们的代价太大了。”
宋铁军说：“这表明敌人太凶残了，与他们的行为无关。”
“我把他们关起来，就是让他们清醒清醒，鬼子要打，但不能这样蛮干一气。老百姓是我们的源泉，我们和敌人斗争的时候必须保护好老百姓，如果没有老百姓，我们的吃、穿，还有我们的战士就成了无源之水、无土之木，我们还拿什么战胜强大的敌人？”石勇记得毛主席曾经说过“留地失人人地皆失，留人失地复地可期”，但这些不能对宋铁军明说，一说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宋铁军松了一口气，说：“把他们教育一顿就放了，让他们戴罪立功。你所说的我不敢苟同，打仗还是靠正规军，哪有靠老百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