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深的一个心腹手下也随行回到洛城,他将事情简单地禀告了太后。
太后听到是李修宜给唐泽下毒,后又以惨烈的方式自杀,不禁沉默良久,半响,才颤抖着长叹了一口气,说:“好生安葬公主吧,哀家就不见她最后一面了。”
手下应诺退出后,太后才转头看着唐泽,握住她的手道:“这次是哀家和修宜对不住皇后了……”
“太后怎么就对不住臣妾了?”唐泽苦苦一笑,“至于修宜,臣妾也没有怪她。”
“这孩子的心性像极了她的母妃,聪慧机敏,冰雪伶俐,可总爱走入一条死胡同,”太后低垂下眼帘,神色悲伤,保养姣好的面庞瞬间苍老了许多,说,“哀家原以为养她在膝下这么多年,她该是对哀家有点感情的,不曾想过到头来,她竟是恨极了我们啊……”
“太后,”唐泽轻咳了一声,“修宜是受了偌大刺激罢了,你养育她多年,对她怎么样,她心里该是清楚的,怎么会对你半分感激也没有?”
按理说,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拜李修宜所赐,他该是厌恶憎恨她的,但是唐泽没有,他反而想帮她说话,也想宽慰些太后。
或许是快要死了吧,许多事情变得不重要不在乎,就像李修宜给他下毒,但一想到她所经历的和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自尽,唐泽就恨不起来,或许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他只是感觉,这个妹子恍若山水画里的一个人物,在他的记忆心底慢慢褪色消退了……
他又为何要去恨一个已然不存在的人?
“不,总是哀家亏欠她的。”太后握着唐泽的手,摇了摇头,终是垂下了眼泪。
唐泽虚弱地阖了眼皮,嘴角漾开无奈的弧度,修宜,若是你能感受到太后此刻的心情,怕是怎么也说不出口那种伤人的话吧……
这几天,后宫里的小婊砸们几次想来景仁宫探望,但都被唐泽称病为由一一拒绝了。
唐泽只见了见孔思思。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孔思思一直没得到机会看望唐泽,如今一见,被她虚弱不堪的样子吓了一跳。
“本宫待会儿再与你细说,在此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几件事。”唐泽开门见山,声色沙哑地说道。
“姐姐尽管直说,妹妹怎么会拂了你的意思?”孔思思在她床侧坐下,满脸的焦虑担忧。
“呵,你这样说,本宫就放心了,”唐泽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本宫时日无多,心中却牵挂不少,一是后宫诸事……”
是的,他想让孔思思代替自己打理后宫,毕竟像他这种有责任心又不会吃醋的后宫之首上哪儿找去,看来看去,就只有这个重生的妹子还靠点谱,可以托付一二……
唐泽想想又不自觉地笑了笑,他好像有点自恋了……
孔思思听完唐泽嘱托,心里颤了一颤,皇后娘娘这是在交代遗言吗?怎么就时日无多了?怎么会这样呢?
“姐姐不要胡思乱想!宫中太医无数,个个医术超群卓越的,怎么就治不好了?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孔思思安慰人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哭了起来,因为唐泽脸色着实苍白的可怕,身形消瘦不堪。
唐泽见她哭得伤心,抬手替她擦了擦泪珠,内心不禁感慨,好歹收获了一枚红颜知己,也不枉老子辛辛苦苦穿来一趟建设和谐后宫啊!
“你知道吗?其实本宫和你一样。”唐泽抿了抿唇,在孔思思略微讶异的注视下,将自己魂穿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好歹还是你,可我却搞不明白自己是谁了,”唐泽苦涩一笑,“这第二件事,便是拜托你帮我照顾好允儿,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算不算是我的孩子,但我总归还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从被挟持出宫,唐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包子了,说实话真是有点想他,但最终还是忍住不见了,这样到时候免得有太多牵挂,免得有太多不舍……
“姐姐!”孔思思眼神蓦地坚定倔强,“你如何不明白你是谁?如果没有你,这后宫就会和上辈子一样,这里所有的改变,都是你存在的痕迹,于我而言,你不是上辈子那个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贵妃,你就是你,是那个唯一会真心帮助我的人……”
“呵,是吗……”唐泽微微呼出一口气,几个月没见,这妹子说话怎么这么文艺腔了?她所说的话,他听不大懂,但又好像全都明白了,真是奇怪的感觉……
“姐姐,如果……”孔思思犹豫了一会儿,问,“你会回去那个地方吗?”
“不知道啊。”唐泽摇头。
记得系统以前就说过,如果他这具躯体再次香消玉殒,那面临的,将会是真正的死亡……
所以这一切,他到底希望它是梦境,还是现实才好呢?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熬过了一个多月。
春季结束时,宫外终于传来捷报——魏国已被祁国攻下。
远方祁营,祁军正整装待返。
李翃听到唐泽中毒病重的消息时,一时没忍住抓了唐深的衣领,怒问:“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
众人被皇上突然的情绪大变吓了一跳,纷纷愣在原地不敢出声。
唐深唇角动了动,面色痛然,却也没说出什么。
李翃不再管他,随即踏出帐外点了几个轻骑骑兵,又冷着脸色对唐深说:“朕先回洛城,你留在这里安排归程事宜!”
几个将士总算是明白过来皇上这是要什么,有几个大胆地想劝说几句,却被李翃冰冷的视线给制止了。
李翃当即出发,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了七八日,一路上跑坏了数匹马,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洛城。
而在此前几日,唐泽听到祁军打了胜仗的消息时,第一时间在心里计算了下祁军归来需要几日,又暗自感觉着身体状况能撑几日。
说实话,他真是有点想见李翃最后一面。
他没有快要挂掉的惶惶不安,只是心中略有遗憾,遗憾着明明来都来了一趟,却还要面临着离别悲伤。
“娘娘,皇上已经回到洛城了!您,您……”张嬷嬷慌慌张张地殿外跑进来,但一接触道唐泽消瘦苍白的脸,就悲痛的无法言语。
是啊,就算皇上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只能瞧见娘娘最后一面罢了……
“恐怕来不及了啊……”
唐泽张嘴喃喃说道,他此刻虚弱得连皱眉都懒得皱了,只感觉到力量从四肢百骸被抽走,然后消失。
没有生于这个地方,作为一个中途而来的人,这些于他来说就如同一个梦境,梦醒了,他便也该重新回去了吧?
两年多前,他一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后宫的女人,当时内心有多奔溃,现在内心便有多不舍……
是的,他舍不得啊,舍不得这里的一切,舍不得这里的人……
这一次,他再睁开眼,又会看到什么呢?
恐怕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和寂寞吧……
唐泽发现,愈是临近死亡,心里埋藏已久的念头就愈渐清晰。
都说临死前最想见的人是谁,那就最爱谁。
他现在可是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他想见李翃,虽然知道自己此刻样子很丑,但他真的很想……
恍惚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当李翃失魂落魄地闯入寝殿时,只听见宫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躺在床上之人,面色怔愣了好一会儿,手按在腰侧佩剑忽然挪不开步子。
“泽儿……”他回过神来,立刻大步冲过去扑在她身边。
“泽儿!泽儿!”李翃用力地大喊,但那个人已经毫无声息了,不可能回应他了。
感受到掌心冰冷的温度,李翃心神一震,却仍是不敢置信地盯着唐泽苍白消瘦的面庞。
半响,他才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光,心中一片空白。
“泽儿……”他忍不住将头埋在唐泽身侧,恸哭起来。
景仁宫的宫人们从未见过皇上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一时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扑在床边的皇上。
李翃抱着唐泽,只觉心神剧痛,周围一切恍若空白,与他无关。
长禧宫。
太后听到唐泽逝世的消息,立刻乘轿撵赶到景仁宫,一进殿门,她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劝说几句,可李翃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执拗地抱着唐泽,脸上神情倔强又冰冷。
太后不由一怔,多少年了,皇上为人处事从来都是不辨喜怒,不轻易流露出情绪,可如今这样执拗般的神情,倒让她想起来很小时候的他,与人闹情绪便是这样的呢……
太后看了眼唐泽,心里也觉一阵悲伤。
李翃一天滴水未进,只是失魂落魄地抱着唐泽,视线摩挲过对方已然无声息的脸庞。
殿内所有人包括太后都被禀退,跳跃的火光静悄悄地燃烧。
李翃思绪渐渐从空白恢复了过来,一时间,心中不禁翻涌起无数往事。
宫宴,花灯会,温泉池子,孔明灯,离宫,客栈……有关她的一切一幕幕浮上脑海,可如今想来却苦涩翻倍。
他想起半年前,唐泽刚诞下皇子那阵子,她说要告诉自己真实身份……其实他那时早已猜到她所要说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半年来,两人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曾再提起。
他是后悔的,他该告诉她的,自己并不在乎她的性别!
是男是女又如何?
他所喜欢的,只是她啊,仅仅是她而已!
可惜也可笑的是,他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所有的一切恍若一场硕大错觉……
得到了,又失去了。
如果爱是一场错觉,那整个生命都是一场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