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还在这夜的寂静里渺渺的飘荡着。既然已经说了个开头,那就继续说下去吧。我一度想做个懦夫,不去面对这一段感情。但顾倾砚却依旧不肯放过我,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痛苦,一起无法解脱。伤人总会伤己,顾倾砚,在这一场算计里,不管是你、我、还是资凤翔,我们都是输家。
“顾倾砚,你可会料到,你导演的一出好戏,最后结局未能如你所愿,却不是因为你的剧本不好,也不是因为我的演技不够,而是因为我爱你——哪怕我不敢承认不敢面对,我却是真真确确的爱上了你。所以,我的行动,才会出现偏差。我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冲到资凤翔面前去质问他,我亦没有想着要报复他揭穿他,我只是想避开,远远的避开……可是,顾倾砚,也请你去想想,资凤翔在那样一个场合看到我,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态?绝望、悲伤、不甘、或许,还有无法言喻的嫉恨。因为在前一个晚上,他明明白白向我表露他的身份的时候,我却不肯跟他离开。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远比你要了解我。他知道我的迟疑,已经是一种背叛。我们曾经许下爱的誓言,这一生一世,不管发生什么,心里只有彼此。可结果呢,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在他离去的日子,却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而且还是绝对不应该爱上的男人。他那么骄傲,那么自信,他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他才会在那样一个场合,找了一个机会,让他的人把我带到他的身边。他对我用强,他在赌,赌我们一旦肉体结合在一起,爱情迟早也会回来。可是,他不知道,女人的心,一旦变了,却是永远变了。在他进入我身体的刹那,我悲痛欲绝。我痛的,固然是我们的情谊因为他的此举,连渣都不剩了,但更多的,却是我知道,我和你,也再无可能。哪怕是继续那和美的假象,也再无可能。因为我知道,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你才是!”
是的,是他,是他,都是他。如果他不这么变态,如果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报复心和摧毁的欲望,我们,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无法回头的地步?
顾倾砚看着我,眼神先还是冰冷的,嘲弄的,可渐渐的,变得恐慌又哀伤,还无比沉重,他缓缓的,缓缓的蹲下来,单膝跪在我面前,他伸手要来揩我脸上的泪,可在他的手刚落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几乎是用了平生力气,狠狠的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没有避开,我听到清脆的一声响,他原本血色褪尽的脸上,现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我没想到自己会得逞,有点懵。
他静静的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躲?”
“如果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我为什么要躲?”
“你为什么不躲?”我重复着,泪更加汹涌的无声的流。
他没出声,再次伸出手,来揩我脸上的泪。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我扑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就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重又回到亲人的身边。那样委屈而又伤心的哭,却又带着一种踏实的心安。
顾倾砚伸出另一只手,把我紧紧怀着,他的唇移到我的耳边,声音轻柔如水:“缦殊……”
我只是歇斯底里的哭着。这一天里,我一个人茫茫的游荡,那么害怕,那么恐慌,那么无望,我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人,就连资凤临,亦不能。可是,现在,又有人,愿意来到我的身边,抱着我,给我温暖。
我是这么的恨他。
可是,如果我不爱他,我为什么会这么的恨他。
在世上,我们最苛求的人,往往是我们在心里看得最重的人。
顾倾砚,我恨死你!
我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直到我再没力气发出一点声音,我才哽咽着,情绪略略平复下来。
顾倾砚温热的手掌,把我脸上的泪揩尽。
“要不要去洗个澡?”他看我不再哭了,温声问。
我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
我哭得太用力,又是汗又是泪,身上其实黏糊得难受,顾倾砚最爱干净,我这个样子,他大概有点无法接受。
“我去给你放水。”他微微笑着。
“我自己去。”我声音有点沙哑。
“我来。”他牵了我的手,向浴室走去。
其实是淋浴,无所谓谁放水。
我进去洗澡,洗头。
因为这一场大哭,似乎排空了很多东西,我好像不那么难过了,只是,整个人却空空的,飘得很。
洗澡洗了很长时间,过一会儿,顾倾砚就会在外面叫一下我的名字,他大概担心我,怕我昏过去,或者发生其他什么意外。
洗完澡,穿好衣服,准备对着镜子吹头发。
镜子里的女人,哪怕是在这样氤氲的热气里,脸上也没有一点红晕,白的脸,白的唇,黑的发,黑的眸,看起来像个不真实的瓷人,仿佛碰一下就会碎了似的。
我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发,原来漂浮的思绪,渐渐聚拢了来。我开始思考:等下出去,要怎么面对顾倾砚呢?刚才情绪那样失控,那样抱着他疯狂的大哭,他会怎么想?骂了他,也打了他,还说恨他恨得要死,他会怎么想?告诉他我肚子里有资凤翔的孩子,他会怎么想?
……
脑子里嗡嗡嗡嗡的,吵得就像这吹风机。
哦,还有门上。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似乎,外面,一直有人在敲门。
“缦殊,缦殊……”一声比一声急切。
顾倾砚。
我放下吹风,打开门。
“你没事吧,洗好了吗?”他目光里的关切,让我有几分恍惚。
“没事,我刚才在吹头发,没听到。”我笑笑,心里莫名痛了一下。或许,我不应该那么激动,不应该告诉他肚里孩子的存在。如果这样,我们是不是就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忘记资凤翔对我的所作所为,继续之前那温情时光?
想哪去了?
怎么可能?
我轻轻甩一下头发,走出浴室。
顾倾砚手朝我伸过来,和我十指相扣。
眼底发酸,似乎又想流泪。
我微微低头,深深吸一口气,不要让自己再生出无妄的幻想。
走到厅里,顾倾砚端了一杯温水给我,说:“先喝点水。”
我说:“好。”
喝了水,他又说:“我看你虚弱得很,大概是没有吃东西。我叫了餐,很快就会送过来。”
“我不想吃。”
“是粥,燕窝鸡粥,你一定要吃点,你这状态,再不吃东西,撑不下去的。”
我还是摇头。
“不要任性。”他抿了抿薄唇,目光投到他处,“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胃口不好,不过,终还是要吃点东西才行。”
我指尖微微颤了一下,额,有些东西,一旦知晓,无论如何,都是要面对的吧。只是,却是一件这样的事,叫人情何以堪。
空气似乎都迟滞了,有种尴尬的安静。
好在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来得正好。
顾倾砚似乎松了口气,他目光看向我,说:“应该是粥到了,我去开门。”
可不是粥到了。
顾倾砚把粥提进屋,揭开盖子,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我胃里一阵翻滚,条件反射的朝卫生间跑去。
又是一阵几乎要把内脏都呕出来的干呕。
等我终于呕得再也呕不出任何一点东西时,我抬起头,伸手去拿水杯,打算漱口。然而眼角余光,却看到顾倾砚正倚着门框,他直直的看着我,那样的眼神,那样悲凉而又凄清的眼神,几乎让人心碎。
我手停在空中,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顾倾砚见我这样,似乎回过神来,嘴角一动,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好点了吗?”
我用手捂着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告诉他,除了那一闪即逝的报复的快感,剩下的,不过是多一份伤痛,多一份沉重,多一份追悔莫及。
那样的伤痛,是让人无法承受之重。
顾倾砚见我如此,走到我面前,无言的抱住了我。
我们紧紧相拥,我嘴咬着他的衣服,不让自己情绪再次失控,他的手一直在我背上抚摸,所到之处,传来一股温热,只是,温热过去,却是一种刺骨的寒。
因为暖过,所以会更冷。
我身子微微颤栗。
“别怕,缦殊,有我。”顾倾砚感觉到我的颤栗,沉沉出声。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质感,坚定的,却又是温柔的。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又如断闸的水,倾泻而出。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多泪?
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均衡的,有那么多欢乐,就有那么多悲伤,有那么多笑声,就有那么多眼泪。
曾经,我在那个男孩的呵护下,笑靥如花。
而现在,我却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泪如雨下。
只是,以后呢,以后,我是不是就一个人,悲喜不再,波澜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