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嗔说,这个世上的事,只有两种,就是你想做的和你不想做的。
“错了又怎么样,只要你想,就继续错下去好了。”当他把霍缦殊所有的资料摆在我面前时,如是说。
其实不用他去查,我已经知道我错了。可是,除了我心里感觉到的,除了她嘴里说出来的,总还得有些实质性的东西,来佐证这一切,才能让人甘心。
“那个她呢?”我问。
当我把自己心里藏得最深的那个秘密告诉无嗔,他却并没有惊讶,仿佛听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去帮你查。”他微微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文气而温雅。
他其实是个行动派。别看他书生气十足的模样,说话也文绉绉的,和气得很,但做起事来,却果敢、狠绝,绝不拖泥带水。
“人间蒸发。”他带着恶作剧的笑。
我皱皱眉。
“好了,不逗你了,知道你烦。”他敛了神,“其实如果继续查那个少女缦殊,我查的结果,和你查的结果,不会有两样。不过呢,在这件事上,我是局外人,不带个人感情,所以我能把整个事看得透一些。”
“你说。”
“一个人若是连我都查不到,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她已经死了,二,她换了身份。”
我心突的跳了一下。
她已经死了?不,我从来没想过她已经死了。那雪白的容颜,在我脑海里依旧是鲜活的,又怎么可能会死了?
“我们先说第一种可能。想必你也调阅了她当年的医疗档案,她脑子里的肿瘤是成功摘除了的,而且也出院了。不过,据档案记载,她在医院期间,意识形态是有点混乱的,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出院。你是脑科医生,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不成功的手术,病人一旦出现这种状态,想要恢复,恐怕十分不易。所以,所以,她才一直没有和我联系,是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担心着她,我致力脑科医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找到她,可以用我的手,还她一片清明。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已经死了。
其实手术失败,要想安然的活到现在,谈何容易?
只是我不敢去想这种可能罢了。
无嗔悲悯的看我一眼,继续说:“好了,我们现在来说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即便手术不成功,但也没有危及到她的生命。她还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安静的活着。但若活着,我又找不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是以缦殊的身份。不,还有一种……”
无嗔颇有深意的看着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抿了抿唇,有种唇干舌燥的焦躁感。
“你不用顾忌。”我说。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不知自己是谁的流浪人。”无嗔说话时依旧是那文雅的作派,只是话里的内容,却着实残忍。
“你的意思……”
无嗔食指一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绝不可能。”我断然否定。
“我也希望不可能。因为若是这样,我就是有通天本事,也翻不出她来。”
“关于她的爸爸,有没有查到更多。”
“没有,当年他们离开医院后,他只身一人回了家,不日又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开始还能勉强打听到在外打零工,后来,渐渐就没了消息。”
“和我之前查到的,并无二致。”
“当然,一个大男人,若是在外打散工,没有社保医保,没有固定住址,无论如何,都很难查到的。”
“这我想到了,所以,一直以来,我也没有刻意去查他。”
“在这一点上,你是明智的,但是,在关于缦殊这一点上,你却是被希望蒙蔽了眼啊。”
“像他一样?”
“对,像他一样。”
我低头不语。
“就这样吧,倾砚。其实,她爸爸只身回家这一点,已经足够说明一切问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依旧执着呢?你看,命运之神已经给你做了补偿,它不是又给了你一个缦殊?”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陪伴,一样的温暖,也一样的,让你迷恋如斯。”
“无嗔……”
“好,我不说。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曾经的已经没有了,现在的还在身边。如果实在放不下,不妨把她当她。”
“可她终究不是她。”
“只要你想,她就是她!”无嗔的语气,毋庸置疑。
只要我想,她就是她吗?
我不知道是被无嗔蛊惑了,还是真的害怕再次失去。我在心里惴惴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在面对她时,又不停自我催眠。如果她就是她,我就可以用我的恨、我的爱,依旧把她留在我的身边,不是吗?如果她就是他,我所有的伤害,便都值得原谅,不是吗?更重要的是,如果她就是她,这么多年活在我心中的那个少女,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对霍缦殊的态度,变了很多。我会依着她,顺着她,对她温柔。我说不清这是一种弥补,还是一种挽留的姿势。
我清楚的知道,若有朝一日,她明白前因后果,便会决绝而去。
在一起这么久,我太了解她。
她的柔,她的软,不是一种弱,而是一种韧。她是一个不管遭遇什么,也要把自己的自尊高高祭起的女人。
这样一个女人,哪肯甘心为人代过?哪肯甘心做人影子?
我们有过一段很和谐的时光。
我以为,那样的时光,若这样不疾不徐的流过,过往的不快,终归会渐渐淡去。我们会不会慢慢忘记在一起的初衷?她不是为另一个男孩,我不是为另一个女孩。我们会不会像这尘世里众多的烟火男女一样,守着彼此,一日一日,便会有了一种比男欢女爱更稳固更持久的情感——那是亲情。
霍缦殊,一个给我家的感觉的女人。
只是这种感觉,因为那自欺欺人的性质,终还是水中月,镜中花,无法持续下去啊。
却不是真相不揭开。
而是因为情感的不对等,我的爱已肆意疯长,她的爱,还停在原地。
我渐渐无法自控,大概是因为知道她不是她,所以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资凤临在我的安排下,终于可以前往美国治疗。我这样做,原本只是想偿她一个心愿,若资凤临的腿好起来,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可结果呢,她却把这当作逃离我身边的一个契机,想要随资凤临在异国他乡,从此就不回来。当我窥破她这个想法时,我的害怕,甚至多过我的愤怒。我用资凤临的病情威胁于她,她虽然屈服,可我却更是心慌。
因为我知道,勉强来的,终究不会长久的啊。
但我要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的爱已经走偏,若无法再走回来,便只有任这个错,一直错下去。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我的方式,来对她好。
我希望她能留恋这份好,从而在离开的时候,多少有几分迟疑。只要迟疑,我是不是就还有机会?
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失去了过往的冷静、冷酷、冷漠,变得优柔寡断、患得患失。
却只是为一个影子女人。
偏这个影子女人,还不识好歹。
那一天,她送资凤临出国,回来的时候,我推了一个重要的约会,前去接机。我在机场停车场里,足足等了二个小时,她的手机却一直关机。那二个小时,我是什么感觉?惊惶、害怕、愤怒、担忧,心里头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却又硬生生的克制住。我以为她不回来,查她的登机信息;我以为她已经回家,去她的住处;我以为她处理工作上的事去了,奔她的公司;我以为她或许先回了我的公寓,又飞速开车回去。
然而没有。
到处都没有她。
诺大一个城市,街上车流如梭,人流如涌,我却找不她。
就如很多年前,我们梅林一别,从此再不能见。
我是如此心慌。
当我的车,终于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追尾前面的车时,我所有的克制全都崩溃。那个黑胖的司机,走下车来对我破口大骂,我阴着脸,一声不吭的给他一击重拳。
我们扭打在一起。
若不是有好事者拉开我们,我想,那天,我要么要把那黑胖子打得爬不起来,要么要被那黑胖子打得爬不起来。
交警来了,要带我们回警局。我置之不理,拦了一辆车,又朝霍缦殊住处而去。
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她。
这烂摊子,我已无心收拾,只有留给无嗔。
我在计程车上给那个找死的女人打电话,这次电话倒是开机了,可却一直在通话中。几乎是一种直觉,我知道电话那头的,肯定是资凤临。
除了资凤翔,在她心中,就资凤临最重。
我算什么?
哪怕此时,我已经动了真情,也改变不了我们在一起的本质。这是一场交易,哪怕我们心思迥异,这到底,还是一场交易。
是吗?
无比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