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的雨，淅淅沥沥的，竟是下了大半宿。
我和资凤临，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大半宿。
有时我说，有时他说。
有时，我们谁也不说，就单纯的听雨、听风。
这个冬夜，有一种难能可贵的静谧的和谐。
让人安心的和谐。
天将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资凤临起身：“缦殊，你睡一会，我去楼下看看花草。”
嗯，自从到了这里，那些花花草草，成了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微笑着点头。
他走过来，照顾着我躺好，又说：“缦殊，天气这样冷，再过几日，那些梅花估摸着就要开了。”
梅花我是知道的。
资凤临喜欢弄花弄草，我也喜欢看花看草，所以，资凤翔总是想法设法，从各处弄来许多或珍贵或普通的花花草草，一年四季，花开从没断过。有一次，我无意中说起读书时候的梅林，说喜欢花香暗涌、花开如雪的景象，若是有朝一日，能住梅树环绕的房子里，日日夜夜闻着梅花幽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其实我这样说，固然是因为我真的喜欢梅花，但更深的原因，却是我那时想起顾倾砚，想起了梅林里的那场偶遇，导致我和他长长久久的纠缠。那时，我不敢把思念说出口，但是又想说点和他相关的东西，所以便以梅林做凭借，说了那样一番话。
然而这却没想到，我这话说了没过多久，资凤翔就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近二十颗颇有些树龄的梅树，连庞大的根枝，都保护得几乎算得上完好。
梅树种了下去，资凤临说，或许，这个冬天，它就能开花。
我说，这工程太浩大了。
他说，你喜欢就好。
我不确认他是就梅树论梅树，还是看明白了我在梅树背后藏着的心思。
只是，遗憾得很，我的眼睛，没有等到梅树开花的那一天，好在我的鼻子，依旧如从前一样灵敏，它不会错失那馥郁的香吧。
要开花了吗？
我唇边不由噙了笑，第一次，对黑暗里的明天，有所期待。
这一觉睡得很沉，中途醒过来了一次，资凤临陪我喝了点粥，我又喝了一大碗药，困意依旧还在，便索性又睡了去。
其实难得可以睡这么沉。
若是平时，那要命的头疼，总会隔段时间就光顾我，让我哪怕是睡着了，也逃不过那非人的折磨。可近几天，头疼似乎减轻了不少，虽然痛起来还是一样痛，但发作的间隙，却明显延长了。我心里想着会不会是换了药的缘故。凤临说这回的药方子，是无嗔找人弄来的，又说那人，在世时在中医方面，有着非凡的成就，所以……
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切切的希望。
其实人啊，谁愿去死了，但凡有活下去的希望，总是想活下去的。何况，这个尘世，还有我深深惦念的人。
再睡的时候，睡意没那么浓，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浅眠状态，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楼下有细细碎碎的声音，想着会不会是资凤翔来了。凤临说过，资凤翔这一两天，就会回来的。可是，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意识虽然在半醒半睡的边缘，但身子却疲惫的厉害，所以依旧懒懒的躺着，不动，不想动。
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传到了耳膜。
脚步声太轻，我也分不清它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
应该是在梦里吧。
因为我听着这脚步声，竟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竟好像是……顾倾砚的。
想得疯魔了。
虽然他只要到无嗔这边来，离我就会那么近那么近，但我知道，这很近很近的距离，却几乎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脚步声消失了。
我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想要再进入刚才那似是而非的梦乡。如果在现实里无法和他相会，那在梦里能得见他，也是最好的慰藉。
他好像很少入我的梦来，每一次思念，都是清醒而疼痛的，
就如现在。
我竟他好像正走向我。
是他打开了那扇房门，还是，他打开了我的心门。
我又翻了个身。
我忘了我已经看不见了，我只是兀自睁着眼睛，看着门的方向，可是，眼前除了浓郁的黑，再也没有其他。不，分明是有的，有我熟悉的味道，那是顾倾砚的味道——无论何时，他身上总有清爽又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味道，那是他独有的味道。
“倾砚……”我已经完全分不清梦里醒里，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
没有回答。
我半撑起身子，伸出一只手去，我想要抓住那股味道，如果它是真的，如果它能被我抓住。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那股凉意，还是因为那太过真实的触感。
握我的手稍稍一用力。
我已经被带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
“倾砚……”我又唤了一声，熟悉的味道更浓，冰冷的温度更真实，一切都是真的，他不是在梦里，他绝不是在梦里。
可是，为什么没有声音？
一滴冰冷的水珠，滴落到我的手背上。
我举起另一只手，去摸，摸到了喉结，摸到了下巴，摸到了鼻子，摸到湿漉漉的脸颊……
一切都是真的。
“啊……”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手倏忽缩回，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他不在身边时，我是如此想他，把黑暗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思念。可是，当他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是如此害怕和惶恐，如果最后的最后，他依然得知真相，那我离开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是不是都失去了意义？
哪怕资凤翔说，隐瞒，并不是最好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可把那血淋淋的真相揭开，面对自己无能无力的痛苦与绝望，就是最好的吗？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我的手背上。
有手扳开了我的手，一个冰凉的吻，又落在我的眼睛上。
我发出呜咽的哭声。
我真宁愿这一切都是梦。
我真不想现在这个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缦殊，对不……起……”几乎说不下去。
我呜呜的哭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如果是在梦里，我大概会欢喜得不得了，可是，在现实中，我还是不愿意见他，不愿意以这个模样见他。
我现在应该很难看吧，睡了不知多少时间，头发肯定是蓬乱的，而且我还这么瘦，脸色相比也不会好，最重要的是，我看不见。在资凤临面前，在资凤翔面前，看不见，仅仅觉得自己只是失去了一种重要的功能，可是，在顾倾砚面前，看不见，却是一种残缺。我不想以残缺的形象，出现在我最爱的男人眼里。
顾倾砚紧紧的抱着我，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不见一样。
他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安慰我。此时此刻，他心头的百转千回，怕是不亚于我，又哪里还能匀出心思，来照顾我的情绪。
他的脸埋在我的乱发里，****了一大片。
我们紧紧拥抱着。
渐渐的，我似乎平静下来，心里的害怕和担忧淡了，淡了，喜悦像迟来的风，一下子把我的心都鼓得满满的。
顾倾砚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松开我，大概是在仔细的端详我，打量我，许久，他声音喑哑，说：“缦殊，你瘦成这样。”
我尽量报一个好看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你真傻，为什么要瞒着我？”是责备，更是怜惜。
“我看不见了。”我还是有点心酸。
“你忘了，我们有过约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今天很冷。”不知为什么，总还是不敢面对那些海枯石烂的爱的誓言。
“我的心，从没有过的热，我好像死了很久，又活过来了。”顾倾砚不管我的顾左右而言它，直白的诉说自己的感受。他的唇俯了过来，气息喷到我的脸上，温热的，他的吻也变成温热的了。大概正如他说，他活了过来。
他是如此爱我，哪怕他不说，哪怕我不听，可我知道，他是如此爱我。
我的离开，便是他的心死。
顾倾砚吻住我的唇，久违的熟悉的吻。
我瑟缩一下，本能的想要逃避。然而下一秒，我又以一种热烈的姿势，迎合着他的吻。痛也痛了，伤也伤了，分也分了，而今又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逃避？明明如此爱着这个男人，为什么要用我的黯然离开，去成全他的无望孤独？这个世上，仇恨真的能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支撑吗？大概不能。那么爱呢？爱是可以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我们相爱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我的时间不多，可是，若有他的陪伴，黑暗的世界，总不会那么狰狞恐怖。
我们忘情的拥吻着，温热的吻渐渐变得滚烫，它们落在我的唇上，我的脸上，我的鼻尖，我的眉眼，它们落在我每一寸肌肤上，它们是分离的痛苦，是思念的哀伤，是爱的深入骨髓。
它们都是真的。
吻是真的！
爱是真的！
从今以后，再不分开，也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