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一早就知道他得跑回来跟着。从看到那幅画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段景对她的感情太过了。她不知道那幅画是哪位画师即兴勾描的,可画里段景倾慕而不得的抑郁刻画得淋漓尽致,她一点儿也不怀疑有一天段景会为了这段一厢情愿的情感把他的性命都搭上。
可她也不想劝,因为没用,那种感情也已经不是她能拦下的。一只飞蛾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飞的久了,穿越一层黑暗去迎接另一边的黯然,麻木到连笑容都忘了怎样舒展。可这时候,它遇到了一束光,她怎么能再奢望在这只飞蛾黑暗的阅历里,能有与这束光背道而驰的力量?除了扑进这光亮里头把自己焚个粉身碎骨,它还能再做些什么。
“段景,”沈晴恢复了一些力气,声音稍微润色了一些,语调依旧欢快畅达,却又清冷而不热络,“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不拦着。可你也要记住,我不喜欢你。知道了吗?”
出奇地,段景没有失落,神色也不见一丝伤心,依旧有力地将她搂在怀里,脸上带着专属他与沈晴的笑。
也许是对自己那样直白的话感到一丝愧疚,沈晴强打起精神,再道一句,“不管怎样,今天都多谢了。我要休息了。”
“嗯。”段景点头,双膝跪地,让沈晴枕在腿上,然后面南撑刀坐直了,遮挡刀一样的凌厉北风。
“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沈晴皱了皱眉,侧首瞥了他一眼,借着星光,只看到那人坚毅的下巴与上面稀稀落落的青色胡须。
段景却只是再嗯一声,并未动作。沈晴心底轻叹一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衣,眼皮渐沉,听着几只初春起早的虫儿清鸣着放松了身心,渐渐入睡。
胡府院里,那位满头华发的老大夫第四次踏进厢院,由看房丫鬟引近床前,正待甩脸色,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好像换人了。这才肯压下怒意,扫视了周围人一眼将他们尽数从床边轰开,自己坐在床头探脉看伤。
“大夫,伤势怎么样?”北野寒靠的比谁都近,第一个开口询问。
“没见我还把着脉呢!”那老大夫对他丝毫没有好脸色,好像对北野寒颇有微词。
北野寒面色一僵,退开一步站着。老大夫冷哼了一声,捋了捋胡子对着另一边的胡三爷开口,“她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体力枯竭,加之急火攻心,气血上行,方致昏厥。待老夫开一方药,你们予她饮下,半日后自然会醒转。”
“如此多谢大夫。”胡三爷拱拱手行了个揖,赶紧请几个丫鬟供上笔墨。老大夫写就药方医嘱,又对着他们几个仔细交代一番,起身便要告辞。北野寒却向前一步开口,“必须要半日后吗?”
“你是质疑老夫的医术吗?那你给她一副药好了!还要老夫过来干什么!”老大夫闻言睁圆了眼,负着手,声色俱厉。
胡三爷赶紧打眼色示意北野寒噤声,自己当个和事佬把人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去。老大夫背着药箱出了门,花白的胡须轻颤,口上依旧不依不饶,对着胡三爷呵责,“没见过这样当人丈夫的,三天两头出岔子,那个女娃娃又出事了吧?”
“嗯?”胡三爷一怔,紧接着一摇头道,“没呢,她在我那练功房里耍剑呢。”
老大夫却半点不相信,抬起手晃了两晃指着他道,“你啊,不必瞒着我。她那贴身的丫头都伤成这样了,就她那脾气还能安心地在一旁看着不出手?她人呢?你赶快带我过去瞧瞧,那丫头身上指定也挂着伤呢。”
胡三爷见瞒不住,这才叹一口气,面色憔悴地跟他透露,“白大夫,还真不瞒您说,我那闺女就是跟秉烛这丫头一起出去的。现在只回来她一个,还是被人丢在府门口的。我也担心啊,我那闺女别再出了什么事儿。”
“还有这事儿?什么人敢在你三爷头上动土?”老大夫面色诧异,在一细想立刻明了,“该不会是黑街那边?”
“不清楚,要论势力,除了我胡三儿,这片也就数着他黑蝎帮的实力最强。可要江湖人向来不问朝廷事,与官家作对,他还没有那么猖狂。”胡三爷再叹一口气,“我已经派手下去查了,一会儿大概能有结果。我那姑爷也只是心急,今天下午已经发了一通脾气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唉,这算什么事儿啊。”那大夫脸上也多染一丝愁郁,“就今天刚过了晌午的时候,她俩姑娘还跑到我的医堂里头闹,非要我给她做几张人皮面具。我说我哪会这些,她还直接翻箱倒柜地祸害我的药材自己动手。古灵精怪的一个丫头,这怎么还转眼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至于你那个姑爷,他着急老夫也看出来了。”老大夫一手捋着胡子,脸色依旧带着不满,“可老夫还是觉得他不像话,什么事儿之前不多上点儿心,事后后悔有什么用?人那女娃娃伤的那么重,不见他守在一旁好生陪着也就罢了,就连出门都不跟着,这算什么?那闺女再要强也是个女子,还是个病人,他就那么放心的让人出了门?简直是胡闹!”
胡三爷敛眉,垂着眼往回看了看,老大夫这一席话也算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也一直觉得自家这姑爷对沈晴好像并不上心,一心只扑在自己夺权养兵争天下的计策上,每天忙的不见人影,哪有腾出时间陪陪自己的傻闺女。
胡三爷仰面一声长叹,大概也是沈晴那闺女也太好逞强,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不让别人多操心。那姑爷也就以为沈晴会点功夫,人也机灵,真的把她给搁在一旁不管不问,忘了人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女子。想想自己似乎也是犯了这个错,以为她自己的本事也能照顾好自己,连她出门都不知道找人护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