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天色总是从东边偏北的方位开始亮起来的。先是山头与天穹相接处的夜色渐渐淡了,通透的白色从山的那一面一点一点蔓延过来,往天上,也往山下,不知不觉就变幻了颜色。等人反应过来才发现山头的略惨淡的白色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鸡冠红,娇艳妩媚,惹得漫天的云霞跟着一起红了脸,自浓而淡,层层洇染。
北国的房屋多坐北向南,后头橙红的朝阳将这些屋子的身后铺满晨曦,金澄红艳,似波如水,仿佛风一吹便会在鱼鳞一样的瓦砾上漾起阵阵金色波纹,泉水一样清脆哗然地流淌而下。
可菲勒的窗子是向南的。日出再美都在她的身后,她看不见,也摸不着。等再过了半个时辰,一轮朝阳出了山,在浅白的天幕上愈升愈高,天上地下都是金灿灿一片,便唯剩下菲勒的窗前依旧是露浓花瘦,窗几微凉。可菲勒的脸上却是笑开的,星眸半含,眉眼弯弯。眼底的兴奋喜悦全然表露在脸上,目光灼灼如骄阳。
等不及额沁她们再来伺候,菲勒满心欢喜地收起支撑窗棂的的挑棍,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光可鉴人的黄铜妆镜,取出胭脂水粉,一笔点唇描红,再一笔勾眉入髻。
拾掇妥当,站起来方欲出门,一只纤纤玉手眼看就要碰到门边,却又缩回来。重新回到窗边的座位上上等着,两眼一直看向院子里的影门,巧笑嫣然。
另一边,北野寒也是彻夜未眠。昨夜差不多戌时三刻,黑街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在南疆以北的商道上擒住了一个好像是王宫那边派过来的探子,据他讲,他在城北就遇见了当时曾与大王子面谈过的齐国女将沈晴。
经过下午在赌场与黑街那边的人的几番对话,北野寒清楚现在他这个镇南王对那些人商会转移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因此他们应该也不敢跟自己耍花样,没有确切的把握一定不会轻易像自己通达这个情报,因此连夜便与胡三爷一起从胡府去了黑街。
胡三爷依旧不放心,加上下午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的手下都叫回来了,眼下刚好一齐都带过去以备不患。因此也就没有派人去后院牵马,一起步行,不曾惊扰到后院。
一行官兵护卫,加上胡三爷当初的手下兄弟与北野寒暗中布置着的精锐暗卫,七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直接奔着黑街去了。
拐过幽邃狭窄的几条深巷来到黑市中心,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速不台已经将街上所有的摊位商贩都驱逐赶离,腾出方圆四五丈的场地,地上铺一层蝎纹红绸圆形地毯,上头排摆着两列桌椅,持刀拿斧的凶恶壮汉站在外头,人墙一样将场子围得密不透风。
速不台站在最前头,身边是一个留着遮面长发的精瘦男子,望不清脸面,长颈带疤,身后斜插一把狭细的鱼肠直剑,一身青衣兜罩不住满身的煞气。
黑蝎帮众瞧见他们一行人来数众多,面面相觑一阵,各自握紧了手里的兵器。速不台依旧满面堆笑,从容地上前一鞠躬,“恭迎王爷。”在抬头看一眼站在一旁的胡三爷依旧行礼,“早听闻三爷大名如今一见,果真气宇不凡!”
胡三爷好歹也当过师爷,一口官腔打得圆滑,寒暄着客套几句,三人便也入了座。
胡三爷屁股还没落座就在心里感慨一句,怪不得黑蝎帮当家的敢让速不台来全权处理商会搬迁的事情,他还不愧是黑蝎帮的二把手,头脑机灵,心思也够缜密。三个人三张座倒看不出什么,可他却着实在这坐席的布置格局动了一番心思,三把座椅的格局不是三足鼎立各分天下,而是一张安排在正当中,剩下两张面对面放着。这摆明了他们三个人不是平等的合作关系,而是依附与统治,侍奉与保护的主仆关系。
速不台自然选了一个下面的座椅坐好,留给他们一上一下两个不同地位的座席。胡老三见状,眯上眼睛,心里对这个速不台不免高看一眼。他这一招用得可妙,既能看出他胡三与女婿谁才是南疆县的大头,又能不容拒绝的附会上坐了第一把交椅的那个。
北野寒脚步只是一顿,立刻便做出了选择。第一把交椅,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去了软弱低调的伪装,无不威严地据守高位。胡三爷这时候也早不怀疑他的能力了,心悦诚服的居于其次。
速不台见他们入座之前都稍稍犹豫了一阵,心下立刻明了。看来先前的探子们说的不错,看来北野寒与这个胡三爷确实发生权势地位的转移,不然他们也不该犹豫,直接入席才对。抛去这些不管,现在最要紧地市只管讨好北野寒一个就成。
挥挥手,下面立刻拖过一个几欲昏死过去的人上来。
“王爷,这就是在下的弟兄在北边抓来的探子。”
北野寒也不答话,只静静地等他说完后面那句。
速不台见北野寒不回答,面上不能说不尴尬,只得自顾自地再说下去,“他说他今天下午,大约申时时分,在北边发现了王妃的踪影。”
北野寒依旧不作声,放在扶手上手掌却暗自用了几分力,缓缓收紧。胡三爷性子急躁,听见他谈自己的闺女,按捺不住,急吼吼地问句。“人怎么样?伤着没?”
速不台微微一笑道,“据说人是自己骑马离开的,应该没什么大恙。”
“哦。”胡三爷放下心来,对着北野寒点点头,示意他冷静下来。自己探过脑袋,再问一句,“就她一个吗?身边可还有什么人?”
“这便是我要叫你们来的重点。”速不台说到这里,面色神秘,压低了声音道一句,“据他说,沈王妃当时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王爷您应该认识,正是齐国天狼军的先锋军副将,李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