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太阳渐渐地暖和起来，烘焙得花圃里的泥土都泛起一股干燥芳香的气息，就像是被剖开的水果，带着甜气的味道四溢而出，洋溢在屋里院内的每个角落。
秉烛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涣散地眼神直勾勾，空洞地望着头顶上沉甸甸大红喜气的纱幔帐子。记得那时候沈主子还躺在这张床上听她在一旁不住嘴，老太太一样的唠叨。可一转眼，物是人非，自家小姐再也不曾经躺在这张床上，而她也不能在如以往一样唠叨沈晴这里粗枝大叶，那里又丢三落四的毛病。
这些天她一直也不肯下地，谁劝也不听，就那老大夫来给她医治手上的伤她也不肯配合。整日恍恍惚惚，一会清醒一会儿糊涂，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是现在在梦里，还是以前都是梦。也许她一直都不会说话。
门口忽然被推开，明媚的光线一路打着旋地射进屋子，阴沉沉的屋里瞬时就明快敞亮了起来。秉烛却也不管，只是转过脸，背过身去，独自面对墙角。
进俩的那人在桌子上放下了什么东西，便走到床边来站着，过了很久才开口，低低地问一句，“你还好吗？”
这个的声音听着清脆悦耳，半点不像是平日来照顾自己的几个婢女，秉烛微微一愣，转回身来，这才发现进来的居然是那个被北庭王派到这边来跟北野寒成亲的宰相女儿。最令秉烛感到惊愕的倒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眼里那明显过了分的担忧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忐忑。
秉烛是沈晴训来刺探情报的暗探，在察言观色这一点上，她相信自己不会轻易看错。虽然不知道这个额仑菲勒的忐忑从何而来，出于反射性的刺探习惯，秉烛暗自将她的神情记在心里，一边出口回答，一边敏锐地观察者她脸上的神色变化。
菲勒终究是深家大院里养大的，心思单纯，尚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言语间充满了对将秉烛毒哑的懊悔与不安。耐不住再问一句，“你的嗓子，习惯吗？”
秉烛看着她闪烁的神色，心里的疑惑更甚一层。紧盯着菲勒的表情，干咳了两声不做回答。
果然听见她难受的咳嗽声后，菲勒脸上的自责似乎更加深切。招手就叫额沁把那晚翡翠合欢汤端过来要给她喂下。秉烛这一下子立刻便明白了，自己这嗓子八成就是她给毒哑的。
额沁端过汤来，见秉烛忽然睁大了眼睛，像是恍悟一样死死盯着自家主子的脸。立时顿住脚，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难道她已经看出毒药是这边下得了？
“你还站着干嘛，递过来啊。”菲勒皱着眉看额沁忽然失了魂的模样，自己伸长了胳膊接过碗来，拿一把汤勺微微晃了晃，便要给秉烛喂下。
秉烛紧闭着嘴，盯着菲勒的眼睛看了好半晌，叹口气，拿受伤的手指了指额沁，再指指门外，示意她将额沁支出去。
菲勒看了看她的手势，疑惑地问，“你想让她出去？”
额沁立刻出口说一句，“小姐别听她的。她是那个齐国女人的手下，小心着点为妙。”
菲勒闻言拧了拧眉头，呵斥一声，“你今天怎么了，干嘛一直这么说话？”
“我......”额沁还要在说什么，低头忽见秉烛的眼神似是含了敌意。也就不再劝，低下头慢慢地退出房间，眼含凶光：看来这个秉烛确实已经发现了，如此她只好赶紧另作安排。必要的话，瞒着自家小姐，直接灭口也并非不可。
秉烛目视着额沁离开了屋子，强撑着，倚着墙坐起来，歇息了一阵，拿手指指自己的嗓子，再指指菲勒，扯唇一笑。
饶是菲勒再不懂察言观色，看不懂她的手势，可秉烛眼里的明晰清楚的怀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尤其还是她这个做贼心虚的，自然第一个念头就是事态暴露了。
心跳一紧，整个人忽然乱了阵脚，强笑一声，指指自己，试探着反问一句，“你不会怀疑毒是我下的吧？”
秉烛别过脸，面对着帐子另一边，阖上眼，不点头，也不摇头。菲勒心中更紧张，手心都出了薄薄一层汗，也垂首不语。
秉烛忽然觉得很可笑。以前总陪自家小姐去看戏听书，原来那些评戏的说的还真有道理，戏台还真是世态炎凉的一个小缩影，上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原来真的都是在现实里头存在的。
她忽然很想掐着这个菲勒的脖子问一句，自家小姐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她怎么就那么盼着小姐的行踪能够永远隐瞒着。
可她动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连眨一下眼睛都那么费力，胸口闷堵得像要爆炸，似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吸进一口令人反胃的空气。
而菲勒那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眼圈忽然开始泛了红。几乎是哽咽着，菲勒仓促地道一句“对不起”，人便仓惶地逃出了屋子。
额沁正在门口考虑着何时动手封口，自家主子却红着眼从屋里冲了出来，梨花沾雨，立时锁着眉快步跟上，“小姐，小姐！”
追上了一把把人拉住，四顾了一番，见周围没人，才惊愕地问一声，“您不会是把下毒的事告诉她了吧？”
菲勒抹去泪，点点头承认。额沁又急又气，咬着牙拍手道，“啊哟，小姐，这种事您干嘛要承认啊？不是都说好了把罪责推开在黑街那边的治安不就好了？您这......哎哟，小姐啊！”
“反正我已经说了。”菲勒红着眼，吸了吸鼻子，抹去泪，说一声，“你赶紧再想办法把解药拿回来给她服下。”
“不成！”额沁想也不想地就给拒绝了，“小姐，现在可是紧要关头，您跟王爷关系眼看着好不容易要进了一步。这会儿您要是承认了，您想他怎么看你？”
“那不是我想下的。”
“我知道您当初不想害人，”额沁上前扶着她的肩安慰，“可是时已至此，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