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绕，朔雁南归。
一字的雁阵于苍灰色的云下缓缓横过，留下换落的枯羽落在风里，被东风轻旋着送到了沈晴的脚下。沈晴盯着落在脚边的落羽看了好一阵，默然抬首，目送着荒莽天穹上的雁阵彼此想协着重归南方。再低下头，只觉那天与地似乎开始悠悠地旋转起来，连路人的脸庞也被扭曲成一团模糊；身旁嘈嘈杂杂的叫卖吆喝，买主卖家的讨价还价，甚至连路过人的私语都惶惶然的在耳旁空响着，那样虚幻而不真实。
她在路中央彷徨四顾，眼神渐散而无焦。比之平时，不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倒像是个一个于世相隔的人，忽然误入了俗世凡尘，周遭的一切都陌生而可怖，让人心生惶恐。
忽地，手心一暖，沈晴惊醒，扭头发现是段景不知何时赶过来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懂得说些什么宽解人心的话，只是无声又有力地握着沈晴的手。一触而抵千语。
沈晴扭过身对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段景会意地松手，虽留恋她的温软，却也记得始终以她的命令为优先。除了......
“你又跟踪我？”
沈晴走在前面，段景如往常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守护着。
“以后不要总跟出来了。”沈晴头也不回，缓缓地阖着眼，轻轻道一句。
“嗯。”段景点点头。心里暗自补充，除了这个。
也不消转身如菲勒观察她一般盯着段景的眼睛看，她只听过段景的声音就知道他只是随口敷衍她，并没有打算真的履行这句话。
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神色略带了严肃的说他，“你听着，你也是人。一个正常而健全的男人，你也该为自己活着。”没必要......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嗯。”段景依旧只是点头，语气丝毫不比之前更可信。
也算是习惯了。沈晴索性不再多言语，由他跟着去吧。等两个人回了客栈，严小二跟蒋硕已经在客栈沈晴的房前等着了。一见到沈晴过来，俩个人连忙推开房门把人请进。
严小二到底是机灵，只一看沈晴变了神色就知道她指定是去过胡府了，不禁叹下一口气，蒋硕借着跟他靠的近，压低了嗓门问一句，“二子，干嘛叹气？”
“说了你也不懂。”严小二耸耸肩，跟在沈晴与段景的后头进了屋，蒋硕在门口低着头四顾一番也跟进去，把门关紧了。
“事情都办好了？”沈晴在圆桌边上坐下。另外三个在她身旁站着，段景居后，蒋硕与严小二俱立于前。
听到沈晴问话，严小二往前迈了一步，从袖里掏出一份蓝皮线匝的簿册给她递过去。“这就是近一个月来胡府收入流出的丫鬟护院名单。其中包括徭期已满归乡的，大病得愈回院的，以及王宫那边儿派过来的护卫，厨子等。总共出出入人数是二百四十人整，名姓籍贯，该有录入的也都齐全了。”
“嘿，还行。你可真够本事。”蒋硕打趣地拿胳膊杵他，“这东西你是怎么搞到的？得废了不少劲吧？”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严小二难得得了个露脸的机会，立时扬高了腮帮子，拿着下巴看人，“并不是只有能抗能打才是真爷们，有时候脑子好使，比再拧巴的胳膊腿儿来的更要紧。”
沈晴没多理会他的自吹自擂，打开簿子来泛泛翻过，只浅浅地掠一眼，再把它合上，摆在桌角。“这里面可有随行的御医大夫之流？”
严小二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一摇头，“这，我也没记太清楚。这册子我也就是大致的翻看了一眼，没多留意。不过好像是有这么类人。毕竟从那头到南疆这里路途遥远，又是从北至南的大迁，因此为了防备着水土不服，路上犯疾，一般都会专门配上几个大夫。”说完了抬头看一眼沈晴，吸了一口气，有些疑惑地问一句，“您干嘛问这些？难不成......难不成秉烛她还真让人给，给毒害了？”
“不知道。”沈晴凝着眉，沉思一会儿对他说，“我适才去了胡府。听里面的刘妈说秉烛的衣襟上曾发现过药粉。说是蒙汗药，可却把人毒哑了。”
“哦？还有此事？可曾取了样？”
“不知道。我怕是有人另又下了毒。这南疆城最负盛名的大夫便是给我瞧伤的那位老先生。如果他都不知道是秉烛当初是所中何毒，我料想毒药必是距此地甚远，南疆这边鲜有，且材料珍贵难得，寻常大夫难得一见的。”
严小二恍然，“哦”了一声，道她，“所以，您的意思是这毒药是从王宫那边带过来的？”
“十有八九。”沈晴咬定。
蒋硕却插一句，“可秉烛跟她又无冤无仇的，干嘛平白要害她？”
“这点我也想不明白。”沈晴眉间拧得更紧，“据她们讲，秉烛醒来后，虽口不能言，但其他都尚好。人是新近才莫名的离了世。我不觉得这个是因为她之前中下的毒。多半是凶手再次投毒所致。”
“嗯。两次投毒的风险确实比只做一次要大得多。”严小二仔细想了一遍，“这样想的话。我们假设下毒的就是菲勒......”
“这还用什么假设！肯定是她，除了她还能有谁？”蒋硕抱着胳膊，语气颇是不忿。
沈晴却摆手阻下，“我见过菲勒。她好像对这些并不知情，就连听到我说秉烛去世的消息她都显得很震惊。只是......只是也有些奇怪，我总觉得她当时的神色说起惊诧来，倒更像是惊惧，就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倒怪了。”严小二满面疑云，“不是她，还能是谁？”
“哪有那么多可能！”蒋硕对着挥挥手，“将军不是说了，她听到以后都怕了。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宰相之女，掌控别人生死惯了，她只听见一个平民死了就能心生害怕？怕是她怕的另有其事。”
“譬如，东窗事发？”严小二顺着蒋硕的思路补充。
沈晴却忽地瞪大了眼睛，猛然一拍桌子，“她怕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