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大概也猜到了严小二为何如释重负的欣然落泪,想来必是她这两天以来脸上一直少见了喜色。就连偶尔笑一下都难得,更别提像这样主动跟他们调侃打趣。
心中怅然,微垂首向他们致个歉,“这些天劳烦你们了。”
“嘿,这叫什么话。”严小二连忙上前就要把她扶起来,可方走至一半却又悻悻揣回手,尴尬地一笑,说道,“哪有什么劳不劳烦的,将军可折煞我俩了。”
蒋硕也跟着点个头,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就是。都是自家兄弟,谁跟谁客气啊。”说着一手端起茶壶来就着壶嘴儿就要往下灌,可没成想这一个没注意倾斜的猛了,那壶盖直接从前头翻下来,里头的茶叶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了一脑袋。
严小二没掌住笑了场,连沈晴也弯弯着眉眼掩了嘴。屋里头的气氛这才终于算是流动了起来。
沈晴笑够了,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低着头四处寻那双不知道被她丢在哪儿的木屐,眼神略过地面往旁一扫,最后却锁在了段景的脚跟上,“哎,你鞋子上是什么?”
几人闻言这才看向段景的鞋边,果然是有些异样。仔细一瞧,像是一卷大夫用过了的绷带碎片,隐隐透着血的微微泛红。
严小二蹲下身给取过来,一边打开着,一边碎碎念叨,“得亏这是绑在这小子鞋上,要是绑在了蒋硕那臭脚丫子那儿,啧啧,打死我,我也不敢拿来看一眼。”
蒋硕听闻这话恼怒地一把把那布条夺过来,“爱看不看!哎?好像有字。”蒋硕盯着那布条横横竖竖地看了几眼,略带疑惑地下了个论断,“好像是有字哈?二子,你看看这是不是字?”
“不识字你跟我抢什么抢,真有你的!”严小二又夺回来仔细看了一眼,登时惊愕地合不上嘴。
“你娘的,你倒是先说说写了什么啊!”
严小二也顾不得再跟他瞎闹,赶紧上前几步把布条呈给沈晴来看。“这回可是真要出事儿了。”
沈晴疑惑地接过来,阅罢也是惊吓的不轻。剩下段景跟蒋硕没看过的,一个是对打仗兴兵什么的一概是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走到桌前点起蜡烛,免得天色渐暗,沈晴看这些再着眼。另一个却没这么淡定,急的恨不能在屋里跳将起来,只大手横挥,一把拉过严小二问他,“上头写的什么?”
严小二低着脑袋,心思依旧沉在上头的消息里面,只回一句,“北野锋要过来了。”
“谁?”蒋硕一眨眼,立马却又拍手恍悟,“哦,北野寒那小子他哥是吧?”说罢瞥了他一眼,又把严小二给推远了,对他慌乱的样子嗤之以鼻,“我当是什么事,不还是个姓北野的,瞧你紧张的那样儿。”
“真是熊罴不知刀枪猛。跟你这二愣子没什么好讲的。”严小二无奈的一摆手,抬头去问沈晴,“将军,您与他打过交道,觉得咱能有胜算没?”
沈晴趿着木屐走到桌前坐下,就着段景先前点下的烛火把这布条给引燃了,看着火苗吱吱地往上冒,微叹一声,“你当所有的北庭狼骑都是属狗的?硬碰硬咱斗不过他。回去休息吧,明天赶紧回军营,逃吧。”
这话可鲜少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将军嘴里头说出来,蒋硕摸一把光秃秃的脑袋,“怎么着,您怎么还没打就怂了?咱这还不知道他多少军队过来不是,万一他就一个人呢?”
“说你傻你还真流鼻涕。”严小二不满地哼一句,“北野锋跟北野寒这俩兄弟不合的事甭说在在北庭,就是搁咱大齐国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他这回敢明目张胆的跑来南疆,那就说明了人身边儿至少就得带一支足够灭了北野寒那小子的军队。明白没?还一个人过来,你脑子怎么长的。”
说完了又反应过来什么,赶紧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抬眼去看沈晴。说什么不好,非说他能灭了北野寒,这不是明着告诉沈晴留下来护着点儿自己那相公嘛。
果然沈晴的脸色又阴沉下来,眼角渐染愁云,转瞬,那愁云可就把整张脸都遮上了。就连段景都看出她表情不对来,迷茫地眨眨眼睛在几个人中间来回看一番。
“将军,我那意思只是说他这回来势力凶猛,没说他是为斩杀手足来的不是?”严小二恭腰赔笑,“再说了,当初您跟北野寒两个人跑到他北野锋的地界儿,也不见他对人下手,这回啊,保管不会出什么事儿。”
沈晴听了脸色正缓和一些,蒋硕却又插嘴,“拉倒吧,上次的事那叫于江的是跟咱说了嘛。要不是咱将军护着他,他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严小二这回脸色是彻底黑了。拍马屁也得挑个时候,这关节眼儿说这话,那还叫不叫沈晴赶紧从这麻烦地里脱身了?
沈晴的脸色果然有凝重了,只是跟严小二担心的不一样。她叹完气以后,并没有改变先前的主意,只偏头望了一眼北野寒要埋葬的那把弯刀,似是倦极的阖上细长的美目,气柔如丝,“算了,他的事再于我无关。”
无论是生是死,是富贵腾达抑或抑郁终生,都再与她无关。沈晴起身踱步至撑开的窗前,外头星明月皎,楼下小贩们的叫卖声随风轻轻入耳。不知是幻觉,还是心声,她隐隐听到有人随风而谈,“命数啊,都是命数。”
不由地扯唇一笑,各人都有各人的命。她一向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主儿,别人今天交待的事儿,她明天就能抛在脑后。可唯独这句话,有多少人跟她说过,她便在心里刻下了多少遍,刀刀入肌,笔笔见底,抹不去,也填不平。就好像是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命运的囚徒,而那句话便是她终生解不下的镣铐枷锁。
“命数啊。”沈晴阖上眼,随风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