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岁月蹉跎，生活如断壁残垣面目全非，欧阳若愚却总是在阴风骤雨的年月里回想起唐楚妍当日的那句誓言。
你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似朝霞拨开雾霭，似明月照亮归途，她的话简简单单，却惊艳了他内心最为柔软的角落。
爱情最大的魔力，便是遇见一个自己完全看不上眼的人，却在某一天忽然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这个人。
于唐楚妍，于欧阳若愚都是这样。
很多时候，欧阳若愚也会惘然的想起，如若他就是唐楚妍小时候在古渝城门口遇见的小叫花子，他没有在唐楚妍去买烧饼的时候失踪，而是被唐楚妍捡回了家。
与大大咧咧的唐楚妍一起生活，是一种极其轻松惬意的体验，欧阳若愚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唐楚妍的粗心大意。
只是事情若是能有这个假设，就不会有今日的分毫纠结。
想到跟着他吃尽苦头的玉儿，他便十分惭愧自己竟会有这万分之一的迟疑。
所以他的假设是，倘若他从不曾遇见唐楚妍该多好！
那样他便不会无耻的沉迷于眼前的安稳，而不敢直面与他失散许久的玉儿，也便不会一天比一天更加接受，玉儿死了。
只可惜世事难料，欧阳若愚的情感旅程实在是造化弄人。
那日离开重楼宫后，欧阳若愚同唐楚妍由水仙带到谢晚为他们安排的住处，说白了就是和沈韶轩住一个宫院。
谢恒被废不久，不少妃子因他而收到牵连，于是宫里空出许多宫苑，正好用来招待谢晚的朋友们。
沈韶轩也不是懒惰，就是想多缠着谢晚一会儿，所以不肯动身带欧阳若愚和唐楚妍回去。
欧阳若愚和唐楚妍由水仙带进宫苑之后，稍做歇息了片刻，便意气风发的相约出门游览皇宫。
欧阳若愚读书万卷，是懂礼数之人，他之所以肆无忌惮的游走在宫中，也是因为谢晚的热情招待。
谢晚和谢景南联手扳倒了谢恒，不论朝中大臣还是后宫的女子都对谢晚这个女流之辈另眼相看。
加之当日有目睹沈韶轩和谢晚与几百禁军打斗的太监宫女，称谢晚身边的都是高人，因此沈韶轩等人在宫中倍受尊重。
而谢晚纵然不问朝堂，却总有大臣有心请教，所以一时之间，谢晚在谢国上上下下可是声望极高啊！
故而谢晚鼓励欧阳若愚和唐楚妍：“你们俩没事就多出来逛逛，不必拘礼的，如今后宫里没那么多规矩！”
因此欧阳若愚和唐楚妍欣然接受了谢晚的建议，那日夜里欧阳若愚与唐楚妍并肩漫步御花园，湖面的假山怪石嶙峋。
脚下鹅卵石磕磕绊绊，湖域宽广，近乎百亩之田，放眼望去，明月银辉倒映湖面，如此景致令人不由心旷神怡。
唐楚妍一路蹦蹦跳跳，好不欢乐，欧阳若愚负手悠然漫步，微微闭目正欲吟诗作赋。
岂料这时耳畔传来磕绊的声音，是跑在前面的唐楚妍绊了一下，身子一斜，差点掉进水里。
欧阳若愚从未反应如此敏捷过，及时伸手拽了唐楚妍一把，这一拽，就把唐楚妍拽进了怀里。
星辉斑斓下，两双错愕中带着些许惊喜的眸子咫尺相对，唐楚妍心跳得极快，打鼓似的声音敲在欧阳若愚心上。
欧阳若愚缄默不语，略微放大了瞳孔静静注视唐楚妍绯红的两颊。
他的话已经涌到了唇畔，只差张开嘴巴肃然呵斥怀里的女子：“这是皇宫，你走路留心些，莫要让别人看了笑话。”
可是凝望着臂弯里那张单纯的脸，欧阳若愚竟破天荒的眨了眨眼睛，语气柔和：“路太黑，我牵着你走。”
其实说出这句话之后，欧阳若愚便有些后悔，然而说出去的话正是覆水难收，欧阳若愚只得任由唐楚妍兴奋的握着他的手。
“那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松手啊！”唐楚妍趁着月色朦胧，毫不遮掩的释放出藏在眼底的兴奋。
欧阳若愚敛了敛眸，骤然间有些心神不宁，只好在此时为难唐楚妍：“我教你背的诗你会背了吗？有关月亮的诗文。”
那一瞬唐楚妍当真是郁闷至极，古往今来的人们到底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为什么喜欢写诗呢？为什么非要写诗呢？
她之所以这般惆怅，也是因为她根本背不下来那些唧唧歪歪的古诗，于是她垂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我读了之后就全忘了。”
暗淡月光里，唐楚妍只听见欧阳若愚淡淡的叹着气：“以后我多花些功夫教你便是。”
那一刹那，唐楚妍以为这句话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般的承诺了，她以为牵住她的手的人，是在承诺往后不会离开她。
然而下一刻，欧阳若愚便透过假山的层层缝隙，捕捉到穿越花丛的一袭洁白长裙。
方才答应过唐楚妍不会随随便便放手的他，疯了一般甩开唐楚妍的手，拼命跑到假山外的花丛中。
他口中大声呼喊的是：“玉儿！”这个许久未闻的名字。
俄而，欧阳若愚无功而返时，手掌被荆棘划开了许多伤口，颓然返回原路的同时，唐楚妍正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湖水里。
湖水很深，很快便足以将唐楚妍湮没其中。
可是唐楚妍面不改色，恍如义无反顾的勇士，她并非第一次尝到心死的滋味，却是第一次从天堂坠落地狱。
她想告诉欧阳若愚，如果做不到牢牢抓住她的手不放，那么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握住她的手。
欧阳若愚看见一步一步走向深处的唐楚妍，站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声音穿过晚风：“楚妍，你在干什么？”
唐楚妍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希望湖水灌进脑子里，认真清理一番她脑海里的愚蠢执着。
欧阳若愚从未见过唐楚妍如此心灰意冷的模样，于是纵然不识水性，他还是不曾多想的跳进湖里。
他拽住唐楚妍的手时，同最初他在古渝城外寻短见那次甚是相似，水中模糊不清，他的手拨开水草，很不凑巧的穿梭到唐楚妍的锁骨下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