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命中这场大病之外，阑珊几乎可以说是被身边所有人眷顾，这份滴水不漏而又恰到好处的幸运，多少人求而不得？
可是直至此刻，阑珊仍是凌目瞪着谢晚，眸中满怀愤恨。
每当病发时，阑珊都感到委屈而无处发泄。当初她不过是救了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人，却惨遭如此重责。
如今还要在最狼狈不堪，软弱无力时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将自己一条命全交由别人掌控。
她从前骄傲一世，纵然穷途末路到挨了天宫中最残酷的刑罚，也不曾低头求饶，所以此时此刻，她怎可流露一丝凄楚之相？
“谢晚，现下我的生死全由你说了算，你又能轻贱我一番，是不是觉得解气多了？”阑珊脸色苍白，两行清泪自眼眶滚落。
她将雪白手指蒙在眼睛上，指间渗出点点晶莹，十分刺眼。
阑珊终归放不下一颗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她的不甘和耻辱俱化作这一刻的泪水，悉数自指间涌了出来。
虽遮住了一双带有戾气也仍然美丽无双的眼睛，可阑珊掩面抽泣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谢晚有些潸然。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谢晚也并非慈悲到不分青红皂白。
阑珊失了健康楚楚可怜不假，但这次毕竟是阑珊非要提及谢晚与她之间的恩怨，况且谢晚原就不愿意好言好语伺候她。
于是谢晚待她将置于眼睛上的手指移开后，点了点头，郑重的勾起唇畔：“不错，看你沦落到这般田地，我很开心。”
阑珊呼吸停滞片刻，通红的眼眶微微抽搐，朦胧目光里是不可置信的灰败，她猛然剧烈咳嗽起来。
谢晚不是做惯了恶事的人，终归有些心软。
于是错开目光接着说：“阑珊，我希望你能明白，首先见死不救的人是你不是我，要怪也只有我怪你的份，而你没有资格委屈。”
“今日我不计前嫌的过来救你，你理应心怀感激，而不是一上来就以小人之心来质问我。”
“你身染怪病是值得同情，可是全天下的人难道都欠你吗？现下你病发了，还有肖大哥一心帮你，你知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遇到困境只能自己克服，你还不满意什么？”
当时年少气盛，谢晚一心争一口气，自然不会明白阑珊淡漠的神情背后藏着怎样难以言喻的痛楚，才会让她浑身战栗，满脸痛苦。
那一瞬，谢晚以为是自己这一番说教过了头，以至于阑珊听完这番话之后直接中了风。
冒出虚汗之际，谢晚稳了稳心神，并不做手忙脚乱之状。
良久，阑珊细如蚊蝇的声音传到谢晚耳边，透着痛苦挣扎：“既然你不肯救我，只管袖手旁观罢了，说什么风凉话？”
谢晚舒了一口气：“我并非不肯救你，只是想教会你，求人办事是要讲究礼仪的！还有，命是你自己的，你现在的态度未免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你死不要紧，我担心的只是肖大哥难过。”
“如若不然，我今日根本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谢晚拂袖起身，倒也不是铁了心不管阑珊死活，却是料定阑珊一定不会甘心就此香消玉损，所以自信作离开的姿态。
果然，就在谢晚起身那一刻，一只瘦削得似乎只剩骨节的手无力的拉住谢晚的裙摆。
阑珊挣扎着起身，恭恭敬敬道：“劳烦公主殿下帮我这一次。”
瞬息之间，谢晚心里有些怆然，眼眶也不知不觉一阵滚烫，她谢晚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锱铢必较的恶人？
虽然知道阑珊此刻服软并非真正痛改前非，而是被逼无奈，但谢晚还是立刻为她施了法，待她舒服些睡下后，轻声出门。
谢晚倚在门畔，远远看见肖喻川在外院来回踱步，不经意的一看，并不能察觉他眼中的忧虑，可是谢晚却一眼洞悉他内心的焦灼。
从前不论遇见什么危险都平静如水的他，何曾慌张到非要靠踱步来稳住心绪，好让自己不再浑身颤抖的地步？
这时，肖喻川回眸，灼灼目光中袭上一抹期待，他飞快走来。
此刻谢晚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嫉妒肖喻川对阑珊无微不至，还是认为自己受了蒙骗。
总之她不等肖喻川开口便道出情况，是不愿意亲耳听见肖喻川亲口吐露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温柔眷顾。
“我已经替阑珊疗过伤，暂时稳住了她的病情。她刚刚睡下，肖大哥还是不要着急着去看她罢！”谢晚冷然道。
肖喻川总算恢复一贯的冷静，却掩盖不住他眸中溢出的欣喜。
他点头，思量片刻道：“小晚，师妹她向来性情古怪，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同她计较。”
谢晚始终直直注视着肖喻川的眼睛，屏息片刻，问他：“肖大哥，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阑珊？”
谢晚并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她求证这一答案，只因自己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若早一些得知真相，于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
肖喻川轻轻敛了眉，谢晚幻想过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万千种答言。
却从未料到他会说：“立秋那日天气凉爽些，小晚，我们便在那一天成婚吧！”
沧海自眼前一点点凝为桑田，谢晚的心仿佛春夏秋冬走了一遭，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谢晚当真后悔自己质问了肖喻川。
肖喻川又深深道：“小晚，你不会明白我寻找你的这些年每一日都倍受怎样的煎熬，从前我总想等你想起我们之间过往的点点滴滴，再向你提亲，可是就在方才你问我时，我再也无法等待。”
“我们之间的回忆你随时都可以想起，或是花前月下，或是月明星稀之夜，终有一天你会记起那些事，即便永远忘却也无妨。”
“可是我对你的承诺无法一拖再拖，一辈子如此短暂，我能陪在你身边的时光只有这转瞬即逝的几十年。”
“小晚，我既然向你提了这门亲事，不论你是人是仙，哪怕你是万劫不复的妖魔，我也会护你一世安稳。”
海棠纷飞的这个午后，空气里飘荡着青草的芳香，天空湛蓝得虚幻非真，上面没有一片云彩。
谢晚迟迟未能醒悟，自己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被心中仰慕已久的男子求婚了，眼里的他，眼波流转柔情蜜意，那是幸福憧憬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