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说话却还是如往常那般，甚至嗔怪道，“你这丫头，苏雾那厮还未来我处提亲，你竟就嫁了？我都未曾给你铺十里红妆，你怎的能这么草率便应了呢！也罢，待我回去，补给你便是。只是苏雾那，我却是要给他脸色的！”
香儿脸上的笑意终于有些僵硬且怪异了，然她就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弧度，“苏大哥很好很好的，小姐你别怪她。”
苏云婳不说话，她就一直重复这一句。直到苏云婳笑她护短，答应不再找苏雾麻烦，她才停了。
苏云婳就问，“你方才说有一事相求，是求什么？可是有甚么中意的嫁妆，尽管提来！”
香儿摇摇头，“只求小姐为苏大哥再觅良缘……”
苏云婳眼泪止不住，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觉得香儿这话奇怪，只是泪流满面的点头，说，“你且放心！自遂了你意。”
香儿拜别。
她一拜，苏云婳就醒了。醒来后枕头都是湿的，而叶赫婆婆正站在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可是被梦魇住了？若是不成，不如我们再歇一日？”
苏云婳怔愣良久，将脸埋在手中，“不必，且传话下去，原本定的时辰出发，你且让张安再来我处一趟。”
叶赫婆婆点点头，转身下去了。不多会儿，张安就进来了。
“王妃，您唤我？”
苏云婳一把抓住他手腕，“张安，你昨日要瞒着我的，可是……可是关于香儿的事？”
她神情是从来未有过的凄惶和慌乱。
张安内心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沉吟道，“约莫是一个半月前的事儿了。七月廿三，苏雾到庄园的那日，才勉强交接完庄园大事，宫中人就到了。香儿是您的贴身侍婢，被认出后，为全庄园，拔剑……自刎了。”
苏云婳踉跄两步，几欲跌倒。“果真是没了……难怪，难怪啊！”
张安看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无法，“王妃，您……节哀顺便！”
那是她做了亲妹妹看待的人，张安很明白苏云婳现在心中的感受。
然而，仿佛是梦中就将眼泪用光了，真正确认的这一刻，苏云婳却眼泪都落不下来了，徒留凄惶和悲意，但这去让她看起来越发的难过。
张安劝她哭出来，后来叶赫兰也来劝，苏雷和郑安明得知后，难过之余也是来安慰苏云婳。
但是苏云婳却渐渐收起了悲色，果决下令，“上路，往不咸山！”
她不能死。若死了，那就真是对不住香儿和羽飞扬了。其余的事情，只能等活下来之后再说。
叶赫婆婆看着沉默又郁郁寡欢的苏云婳，心中十分担心，但是张安却对她道，“王妃素来比我们想象中的坚强，且有小月陪她，端不会有事的，婆婆你且放心些。咱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才是正理儿。”
他一来就端出了训人的架势，但是叶赫婆婆却不觉得他僭越或者不敬。不为别的，就为他腰间的那把铁扇。
天下第一谋士，饶是不能亲眼得见那人风姿，现如今，从这青年身上，她还是能见冰山一角的。
而马车中，荣月儿与苏云婳面对面盘膝而坐。“阿娘，您在想什么？”自再见苏云婳之后，荣月儿就改口直接称呼苏云婳为“阿娘”了，这却比那“干娘”二字亲昵地多。
苏云婳一开始倒是的不太习惯这小丫头叫自己娘的，毕竟她也知道，人家重生n多次，这年龄算下来，也未必比自己两世为人的少。不过，后来这小丫头越来越有孩子的样子，又十分玲珑可爱，如此一来，倒是让苏云婳心中彻底的喜欢起来了。
现在小丫头软语温声地问她话，她都几乎要忘了这是个NPC的事情。抬手就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没事。”
荣月儿漂亮的眼睛一瞪，“你不要骗我哦，骗我我也不会上当的哦。我经历过的死亡，未必比你少……”
苏云婳这才恍恍惚惚记起，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她看着荣月儿，其实很想要问一问，到底是什么能让她忽然无忧无虑起来。但旋即又想想，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着实是没有问的必要。
荣月儿看着苏云婳那一瞬恍惚又一瞬间清明的眼神，张张嘴却预言又止，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阿娘，在大昭之时，我一度认为，您是这场浮华中唯一的变数，因为你在我所知道的轨迹中，造出了太多太多的不同，这是我这个本来就知道事情走向的人努力了几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所以，我曾固执地认为，您就是一切的契机。若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救荣家，那就一定是你。”
苏云婳被她的话所吸引，视线中终于有了和以往一样的神彩，“哦？那现在呢？”
“现在？”荣月儿浅笑一声，“现在我离了大昭，待的是未知的地方，经历的是从未经历过的事儿。月儿的预知能力，也显得无关紧要了。但正因为如此，月儿便越发肯定，您就是那个唯一的变数。”
苏云婳靠在软垫上，脸上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变数如何，不是变数又如何呢？难控生死，不能救想救之人。月儿，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躲不开的，是尘世后那只覆雨翻云的手。”
荣月儿闻言，面有惊讶之色，“阿娘，这可真不像你！”
苏云婳觉得好笑，“不像我？那我该是怎么样的呢？事实上怎么样都是我，你觉得不像我，是因为不像你想象中的我，而且，你认为的那个，也未必是真的我……”
荣月儿微微张着嘴巴，半天都缓不过来，良久之后，她无比忧伤地问了一句，“阿娘，您这是要出家？您不打算要弟弟和阿爹了么？”
“何出此言？”苏云婳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是自己这番云里雾里的话把人小姑娘吓到了，当即又道，“没有，顺逆皆红尘，我们在红尘中，哪有这么容易看破的。我不过是因着这两日来的打击，心中有些不大爽利罢了。月儿忿往心里去。”
荣月儿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因为，若是阿娘你看破红尘，一切不管的话，阿爹可要惨了呢！”
“承景？”苏云婳心中一紧。
荣月儿敛目淡淡道，“自离京后，小月此生便只有一双父母。阿爹慕容承景，阿娘叫苏云婳。”
苏云婳睁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相信这件事情。毕竟一开始荣月儿来求自己的时候，那不惜一切代价的模样，完全就是将荣家的生死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尽管她不能问，但还是不由得好奇起来，这小丫头和张安去京城的时候，到底遇见了什么。
荣月儿仿佛看清了苏云婳的想法一般，略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兜兜转转几世，我着实是为救赎而生的，所以我一直都抱定了心思要救荣家。然，直到遇上了您之后，才明白，这救赎却并非是为了救荣家。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概因如此。而前几世我却不自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诚然是不得解脱的。今生我选了与小安同行，若有幸逃出那轮回升天，实我之幸。”
苏云婳点点头，嘴角也有了一丝的笑意，“真理如何，全靠人心。若那条路不通，换上这条也未尝不可。这也是之前我一直希望你能明白的。如今你自己想通了。着实不错！”
“是呀。不仅如此，月儿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这梦中有时候甚至能梦见未来之事呢！”荣月儿盈盈浅笑道，“都道人间正道是沧桑。许是我走上了正道，老天怕我再执迷不悟回头，所以给我的一点小奖赏吧。”
苏云婳眸中流露出了惊讶来，“何以见得？”
荣月儿敛了眉眼，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云常州时，月儿便曾梦见太子殿下之死。”
苏云婳惊呆了，“你竟然预见了太子之死？！”
“是，六月与你分手之后便梦见了。”荣月儿叹息了一声，“一开始还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毕竟，我也是不希望太子殿下有甚么意外的。后来到了云常州之后，小安说太子殿下的境况其实十分危急，我便将我梦见之事与小安说了。小安倒也相信，得知之后，与太子相处时格外谨慎，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一阵。眼看大捷在即，大家都松了口气，却又哪知敌军又搬了援兵来……这才出了事儿。也不知是不是天意，终究是没有躲过尘世后那只覆雨翻云的手啊！”
说完这一切之后，荣月儿抬起头来，望着苏云婳，“阿娘，不知，这能否算是凭证一件？”
“是，怎么不是。”苏云婳揉了揉眉心，脸上终于没有了那种十分消极的悲伤神色，“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偶然，所有发生的也好，以后会遇见的也好，或者你梦见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必然。你既然能梦见，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可还有梦见别的？”
“扶风庄园之难也曾梦见。”荣月儿坦然道，“也正因此，小安才优先去往的扶风庄园，而没有来追阿娘。”
苏云婳微微颔首，“我本还想不通张安为何这般神机妙算先赶去救扶风庄园，原来是如此。着实多亏你了。”
荣月儿有些愧色。“若那梦能清晰些，许……许就不会发生那么糟糕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只梦见庄园大火，也没有别的时间或者人物出现，所以张安才回的晚了。
这会儿苏云婳却温柔了语气，“这也是注定的，若要怪，也只能怪那些为一己之私而失去为人之道的人们。月儿你切莫将此放在心上。”
荣月儿眨眨眼，认真地“嗯”了一声之后，又趁机对苏云婳说，“阿娘你也是呢！”
苏云婳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不是不明白，而是兜兜绕绕地要劝自己呢！她心中暖暖的，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来，“我没事了，你们都放心吧。”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苏云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就问荣月儿，“月儿，适才你说到了你阿爹，可是有甚么关于他的梦境么？”
荣月儿低下头去，似有所思，“着实是有。然而，这个梦境却是很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