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潇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铁窗之外的星空，回想着过往一个星期中自己生活产生的巨大改变，开始从那种不能自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可没有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在犯下了某些不能挽回的错误后痛哭流涕，并且一路大呼小叫地来到看守所——即便在这样的深夜，其他号子里年轻人的哭泣与哀叹依然清晰可闻。
“出手之前，你就什么都没想？”上铺的小伙比千山潇早进来半个月，也是因为故意伤人，但和自己不同的是，这哥们的主要罪名是聚众斗殴，警察调查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到底是谁用板砖把受害者拍成了重度脑震荡。
“我在想着我的画”，千山潇目不转睛地看着星空，他的瞳孔奕奕发光，“好像还有几笔没有画完。”
“不是吧，哥们”，上铺的小伙翻了个身，有点不可思议，“这是你真的第一次干这事儿？我说个实话，用砖拍人都得事先做点心理准备，事后想想都挺后怕的。你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闷头傻不拉唧地就去了？”
千山潇想了想，他的确感受不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只记得在来到大黄蜂健身俱乐部之前，骚狼的那股绝望让他撕心裂肺。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迅如闪电。事到如今，他身陷囹圄，等着不久之后的宣判，还能清楚记得自己刚进大学时对法律基础知识选修课程的不屑一顾。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有着悔恨与恐惧的，但更加冷静的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毕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生的扭曲了，越是这样，越应该淡然面对。
另外一层意义在于，他的这种状态令号子里的其他年轻人惧怕。他进来的第二天，人们就传说来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并对他敬而远之，这让他得以收获更多的安静，以及安全。而和自己一间号子的上铺小伙对他更多的是好奇。
“那人是个健身男？”上铺小伙不死心地问道。
“是的。”
“三十多岁？”
“嗯。”
“我说，兄弟”，上铺小伙沉思了片刻，“问你一句，但你可别往心里去，咱这代人不在乎这个，我没别的意思……”
千山潇知道他想问什么。
“你是GAY吗？”
果不其然。千山潇低声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道：“我不是。”
显然，上铺小伙对千山潇十分信任，在这种情况下，人与人之间也确实没有互相欺瞒的必要。他翻下床，靠在从房外难以窥见的角落中，隐藏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里，拿出烟和打火机，轻轻呼出一口缭绕婉转的烟雾——
像你这样的人——我说的是外形——我见过不少，要么是艺术学校里的学生，要么就是带有男同性质的酒吧里比较多。我当然不是什么大学生，也不是GAY，所以你肯定能猜到我是做什么的。
十四岁起，我就跟一帮兄弟走上了街头，先是“捡”一些别人不要或者忘记了的东西，再后来就开始盯上酒吧街的摩托什么的。但是你知道，干这个就意味着要一直和警察玩猫捉耗子的游戏，而且要死要活也没几个钱。所以随着越来越大，我们就打算从那些摆不上台面的玩意往真正的江湖上走。
年轻人的优势，说到底也就是个不要命。而我这帮兄弟里没那种豁的出去的。但好在我们都容易满足，凡事儿好说话，见着硬茬子躲着点、认个怂，慢慢地也算在酒吧街保住了自己的一块地盘——两家酒吧的看场费不能让谁发财，但至少能养活我们这些可怜人。说起来，我也有好久都没有和人动手了，一是因为酒吧里出事儿了不得就是个醉汉发疯；二来现在我们看场子的主要工作，其实是保护财产不受损坏的同时控制事态，撑到警察赶到。我知道你可能想笑，但事实如此。
可像咱们这样的男人，我是说有那股子气，并且正常的人，都看不上GAY佬，更别提装逼的GAY佬。
那是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我刚到酒吧，就看到一两个三十出头、身材结实的老男人带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哥们坐在吧台边灌酒。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哥们是个“0”，而那俩三十多的老男人铁定是“1”。聊了没十分钟，这俩1就要拽着小0进包间。我们酒吧这包间的确是为某些有特殊要求的客人准备的，因为这，在酒吧接活的姑娘们都按月交份子。但这包间，绝不能给GAY用，你别误会，这可不是钱的事儿，是有关我们酒吧定位、在圈里名声的问题。
当下服务生就到休息间找到我，问我这事儿该咋办。一般来说，我们不太可能直接把客人请出去，因为你不能在人家没有扰乱你营业秩序的前提下赶人走；也不能以收费为名挤兑人家，那样人家万一把钱掏出来甩你脸上，你连个台阶都没得下。想到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进去十几分钟了，我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想着不管怎么着，先进去制止了他们在说。我来到包间前敲敲门，推门而入，果不其然，小0窝在咖座一角正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那俩老1都瞪着我，一脸怒气。我一看这架势，想着也不用遮遮掩掩地了，就和他们客客气气地说，几位要是有特别需求，可以去附近的酒店，我们酒吧包间里不能干这事儿。
扪心而论，我当时的语气是特别客气的了，也尽力规避了露骨的词儿，好让大家脸上都有光，可那俩老1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上了年纪被人看透了觉得没面子，当下就反问我：“你觉得我们是GAY？”
这话我怎么回答？我要说是，这就是找事儿；我说不是，那凭啥不让人家坐这儿？当时也是急中生智，我就拉下脸来说，这儿是给酒吧里那些姑娘们“干活儿”的地方，您几位行行好，给姑娘们让出来。我当时想着，这一是绕着弯的给了双方面子，二来GAY对女人都是敬而远之的，这么一说，等于划了个道儿。谁知道这话到底怎么触怒了这俩老东西，也可能是我对GAY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了解，我刚说完这话，挨我最近那老1当先一脚就把我踹了出去，紧接着俩人就跟上，在酒吧里对我拳打脚踢。柜台里的服务生，以及我的兄弟们二话没说就抄家伙上了……
你说，这些人，这类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你就没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和他们沟通。照我说，这社会过去不能容忍这不能容忍那，到咱们这代人，才他妈不在乎什么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或者变性手术异装癖什么其他的东西，现在的社会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关键在于，你自己要正常，要清楚知道自己是个人，想要什么，要做什么。
照我说，这社会真正变态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干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