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肖到达湖西山村时，三奶奶在村口等他，一脸的慈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湖西山村里，有一个年迈的三奶奶。
三奶奶是个接生婆，在当地很出名，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是她亲手接生的。
眼前，这个小脚婆婆，走起路来，小碎步。鬼谷肖以前只是听说，旧社会的女子裹脚。这回，他可亲眼见着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眼前的三奶奶，白发稀疏得很，仿佛门口塘岸边的杂草。脸上的皱纹，像一块半干的抹布。
见到鬼谷肖，三奶奶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搭在眉毛上，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接着，她的瘪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呼唤声：“肖儿，肖儿，过来。”
鬼谷肖走近三奶奶，被她身上的一股陈腐气息所熏到，老人身上的气息，是一股裹脚布的气味，这在鬼谷肖的印象中，从没有过。他在阅读课上，读到古代的妇女都得裹脚，目的是为了取悦男人，这一点，他十分疑惑。小脚有什么好看的，古代的男人真是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他仔细地看三奶奶的脚，一阵心疼，一双好好的脚，从小被布缠着，成了一双畸形的小脚。三奶奶出门时，只能走小碎步，拄着棍子，这对鬼谷肖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真搞不懂这个世界上，还有裹脚这么一回事。
三奶奶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一脸的青春痘，长长的头发，遮住额头。她想从这个孩子的脸上，找到文燕的影子，可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自家的人。
鬼谷肖被三奶奶这样盯着看，有些心里发毛，被人这样盯着看的经历，以前还从没发生过。堂屋内，光线很暗，梁上的燕子飞进来，一群小燕子张着口，迎接它们的母亲。
这一场景触动了鬼谷肖。他想到自己小时候，母亲下班回家，给他递过来一根剥好皮的香蕉。十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离开母亲这么久，这么远。
眼前的孩子有些目光呆滞，三奶奶一脸慈祥地说：“孩子，歇一会儿吧。”
正说着，一个中年妇女端上来一碗面，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样子，走过来说：“肖儿，吃吧，这是野菜鸡蛋面。”
三奶奶告诉鬼谷肖，这是大舅妈。鬼谷肖早就饿了，对着大舅妈说声谢谢后，大口地吃面。大舅妈看到鬼谷肖吃得排山倒海的样子，笑着说孩子慢点吃，别烫着。
乡村的夜晚，萤火虫在田间地头，飞来飞去，像人在眨眼睛。鬼谷肖招蚊子，它们成群结队地来到身边，鬼谷肖一伸手，就会抓住一把，赶都赶不走。
三奶奶和五奶奶、张奶奶在院子里乘凉，一把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打在鬼谷肖身上，酥痒得很。鬼谷肖躺在竹床上，透过泡桐树的枝桠，仰望天空。满天的星星，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惊奇，地球之外，还有这么多星星。当然，他更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姜姬，正在那些闪亮的星星中的某一颗上，受着最死寂的煎熬。
听着三奶奶和几位奶奶拉家常，鬼谷肖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听不见声音了。他被一道热光灼醒，太阳从屋顶上打下来，他醒得有些晚。三奶奶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几颗咸萝卜干，放在门口的小方桌上。鬼谷肖洗簌后，走到桌边，除了三奶奶，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脸的胡子，黝黑的面孔，瘦小的身躯。
“这是你四舅，在村里当电工。”
“四舅好。”
“好小子，你给我当徒弟吧。四舅下个月不干了，得有个接班的。”
“什么？让我当电工？”
“怎么，不行吗？你小子害怕？哈哈哈哈，原来是个怂货。”
鬼谷肖把粥往桌子中间一推，不吃了，转身进了里屋。他不习惯这么粗鲁的挑衅，从小到大，自己还没惧怕过什么，更何况，电是他所喜欢的。
以往，只要一接近电源的地方，鬼谷肖就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血流速度加快，心跳也随之加快，就仿佛血管里流动着电的能量。
他走到电风扇前，插上电源，对电风扇发令－－转。电风扇像着了魔一样，转了起来，一阵凉风吹在他的长发上，把遮住的左眼露出来，那眼睛里射出一道亮光。其实，这个村电工，对鬼谷肖而言，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早，村头的李二狗气喘吁吁跑到家里来找四舅，村里的碾米机不灵了，插上电也不转，全村人的口粮就靠这台碾米机了。恰好四舅也没在，鬼谷肖说，我去吧。
走到碾米机前，鬼谷肖用手一摸碾米机，还是热的。他扫了一眼电线，奇怪，电线在鬼谷肖眼里，变成了一条热成像的细丝，里头的铝丝断裂处，他看得一清二楚。
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指着墙上的一块砖说：“这块砖后面的电线，有损伤，接上就可以了。”四舅恰好赶到，拿着钳子剥开砖后面的电线，弯成钩子钩上，拿钳子夹紧，用绝缘胶布缠上，碾米机转起来了。
“真是神了，你外甥啊？”李二狗一脸吃惊，看着四舅。
“外甥多似舅嘛。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鬼谷肖自认为，干村电工这活儿，绝不在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