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之崖矗立在苍之国的最南端,高有百尺的陡峭悬崖下,便是深黑的大海。传说从来没有人越出国苍之崖的范围一步,因为那片黑海是分隔了苍之国与混沌域的结界。自苍之国有历史以来,所有的文字记载都在描述了这片最后的被守护区域,以及这片区域外,那无限恐怖的未知世界。
七月初七是苍之国的献祭日,这是比新年更重要的一天,每年的这一天,苍之国都会从挑选七个生于阴年阴月阴时的七岁女童,捆住手脚,用符纸封住五官,香油涂抹全身,然后从这苍之崖生生推下去,献给黑海之神,祈求永远的守护。用来献祭的女童,称作混沌女,献出女童的家庭,虽然要经历骨肉分离,生离死别的痛苦,却也会受到皇家丰厚的补偿,况且为了苍之国无数生灵而牺牲的荣耀扣下来,家人往往也就无甚怨言了。
今年如往常一样,正午前一炷香的时间,苍之国的国君沐浴焚香,准时登上苍之崖的祭台,诵读经文告慰天地,并为即将献祭的混沌女诵经超度。而苍之崖脚下,也聚集了无数前来观礼的百姓。晴空万里,连百尺之下的黑海似乎都晴朗了起来。眼见香已将见底,辉庆帝结束了咏颂,左右侍不需吩咐,已经将准备好的女童抬了上来。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大多数眼中的兴奋好奇远远大过于心不忍。
突然间,天地变色。先是一朵淡淡的云出现在空中,然而仅仅几个眨眼,一股无名的旋风从云中生出,将黑海的水瞬间抽到了空中,整个天空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黑布,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中午,转瞬却伸手不见五指。咔——!毫无征兆,一道深紫色的闪电从云中落下,贯彻天地!
站在苍之崖顶上的辉庆帝被惊得连退三步,差点跌落祭台。身在高处的他,觉得那人粗的闪电似乎就在自己眼前炸响,此时哪怕是真命天子,也是胆战心惊!身后的太监连忙上前相扶,明显感觉到皇帝手心那一汪冷汗。
“快看!海浪里有……有……人?”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一声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那数十丈高的黑浪。只见那黑浪翻卷,尽然组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的人脸。那五官慢慢清晰,竟是一张颇为美艳的女人面孔。
“何……何方妖孽!”辉庆帝毕竟是皇帝,这种时刻虽然害怕,却还是抖索着抽出佩剑指向那诡异的海浪,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人脸骤缩到正常大小,海浪中猛地射出一股水花,那水花,似乎是用无数条金光闪闪的海蛇组成,互相缠绕,互相推送,将顶上那张人脸越送越高,直冲苍之崖顶!
“护驾!护驾!”祭台周围的禁军如临大敌,也顾不得体面,一把将皇帝拉入人群中团团维护起来。
金色的海浪在空中一个奇异的回旋,落地时竟然变成了一个妖媚女子。这女子一头碧蓝的及腰长发,一身金黄的落地纱裙,偏偏眼眸是一片血红!
“大胆妖孽,意欲何为!”大将军庞勇一步上前,剑尖直指女子。
“辉庆帝,那一天就要到了,你明知道这所谓的献祭根本于事无补,为何还要一次次白白牺牲性命?”女子的红唇丝毫未动,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十二年前你初登大宝的时候我便设法提醒过你,为何十二年来你丝毫未有准备?你如何对得起苍之大陆无数生灵?”
“她在说什么?混沌女的献祭于事无补?什么意思?”围观的百姓从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议论声便如潮般四散开来。
“大胆妖女,妖言惑众!混沌女的献祭是我苍之国有史以来的祖规,是保我苍之国受众神庇佑的必要牺牲,岂容你污蔑!庞勇听令,朕命你将这来历不明的妖女就地斩杀!她必是混沌域外偶尔闯入的妖精!”辉庆帝怒目圆睁,在人群中高声叫道。
“辉庆!你好是无耻!这幼女献祭分明始于一百三十年前的辉殇帝,他有恋童之癖,便定了这狗屁不通的献祭……”女子厉声反驳,此言一次,群众一片哗然!
“杀!”辉庆气急败坏,虽然身在百尺之高,他似乎清晰可见崖下百姓那充满质疑的眼神。这段秘史,他身为皇族岂能不知,当年辉殇帝想出这么一个收集童女的法子,实在是皇室之辱。如今百年已过,当初知道真相的人本就没有几个活口,侥幸存活的如今也早已经入土,而这献祭以保安定的说辞,却一直延续了下来。对于皇家来说,区区几个女童的性命又何足挂齿,索性就让不明所以的群众对这个皇室感恩戴德下去好了。
庞勇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这女子口中所言太为骇人听闻,他知道皇帝需要的是第一时间封口,于是偏头对身边副将说道:“传令下去,今天在场观礼的群众未经允许,不得离开!”眼见副将领命而去,他暗自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那把匕首,不禁惊奇三天前收到的那封奇信。
信是随着匕首的盒子一起送进将军府的,传信的亲兵竟像是被人下了迷咒,不知道送信的是谁,也没有检查包裹,就将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信上只有一句话,三日后祭典,此匕首可助将军斩妖除魔。或许,那个未卜先知的送信人,指的就是这个时刻吧。
庞勇再不多想,猛地从袖中抽出匕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取那女子的心脏部位,毫不怜香惜玉!
“黑炎刺!”女子眼角瞥见那匕首上似黑色火焰般的反光,失声惊呼道,“你竟然会有这个!辉庆!你这是要亡了苍之国吗!”
女子话音未落,庞勇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脏!那女子似乎受了什么束缚,双脚不能移动,竟然就这样毫不反抗地被刺了个正着!
庞勇一击而中,也不多想,匕首没柄而入,旋转,翻绞!他确认这女人的心脏已经粉碎,再无生机!女子口中发出一声惨呼,如来时一样,散做一片金浪,猛地坠落悬崖,融入黑海,无迹可寻!
“庞勇护驾不利,请皇上责罚!”庞勇将匕首收回,转身跪在辉庆帝身前,“皇上,崖下那些百姓……”那些百姓听了不该听的东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其实心知肚明。毕竟辉庆帝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啊!
“我不希望今天的事再有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提起!”辉庆帝用阴狠的眼光扫过崖下,今天在场的有多少人?一千,两千,五千?纵使有万人,和皇家声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苍之国辉庆十三年七月初七,混沌祭典进行中,众妖来袭。围观百姓三千六百五十二人无一幸免,护国将士一千八百四十人阵亡过八成,祭台上保护辉庆帝的三百亲军一并侍从数十人,除大将军庞勇拼死护主冲出重围,其余皆尽捐躯。妖魔作祟,一把妖火将所有烧尽,那些遇难人员竟是连全尸也不得留。妖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苍之崖岸边本有一片方圆数十里的茂密树林,妖火过后也是一片焦土,寸草不生。那些侥幸返回朝都的士兵,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受妖法迫害,竟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相继死去。那一年的庆典,竟最终只有辉庆帝和大将军庞勇幸存了下来。
辉庆帝回朝后,为当日惨死的将士百姓披孝三日,举国默哀,倒也成了民间传说的一段佳话。这段耸人听闻的惨剧引起了国民的慌乱,然而随后几年再无类似事件发生,慢慢地也就被人淡忘,偶尔有人茶余饭后谈起,也多是唏嘘臆想,再没有人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相,最终被掩埋成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悲剧,以及一句人与妖世代为仇的警世之言。
然而令辉庆帝没有想到的是,当日在那围观的群众中,竟然有两个孩子侥幸活了下来,五岁的袁天佑和三岁的白悠悠。袁天佑因为贪玩,不顾母亲训斥,带着白悠悠偷偷下了从来没有人敢涉足的黑海。浪起的时候,他们两人被卡在了礁石之中,浪落之时,他眼见浪花中过着一抹金色坠入浅海,胆大包天的潜水去捞。浮出水面时,他便看到了岸上那惨绝人寰的屠杀。他和白悠悠所在的礁石颇不起眼,也亏得这个五岁的孩子机敏过人,硬生生拖着白悠悠,挨到了屠杀结束,挨过了之后三天三夜的毁尸灭迹,全靠着生吃礁石上附着的贝类,喝岩石上滴下的清水勉强为生,大难不死。
令辉庆帝更没有想到的是,袁天佑从海底捡回来的并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只有他手掌大小的人。这人便是那被黑炎刺所伤的妖艳女子。也是日后袁天佑和白悠悠的启蒙恩师。三人在苍之崖以北的深山中修炼,相依为命,一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