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策带着刑部公文在长安附近的州县四下传达,那些州县主官见是刑部来人,自是热情接待,又是安排酒宴,又是嘘寒问暖派人侍奉,所以这些日子他倒是过的惬意。
沈秀宁闲暇的时候便去神殿藏经楼看些修行典籍,也偶尔会与同门师兄弟切磋一番,交流心得体悟,藏经楼里典籍繁多,浩如烟海,她常常在里面一坐便是大半天,看的如痴如醉。
藏经楼二楼,淡黄色的木质地板纤尘不染,一排排的书架整齐竖立,上面堆满了五花八门的书籍,因为年代久远,多数书页泛黄,还有些竹简、帛书之类,单独放在一处。
沈秀宁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放着本‘太玄感应篇’。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背上,打出一道道方格,也洒落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间。
她读两行便闭目冥想一番,复睁开眼来,再读两行,然后再冥想,有时多读一阵,有时多想一阵,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偶尔抿唇轻笑,偶尔歪头沉思。
因为读的格外用心,连有人上楼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道童,穿着蓝色灰布道袍,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轻声呼唤。
“沈师姐!”
沈秀宁扭回身,见是他,微笑道:“咦,小成子,什么事?”
“大师伯有请。”
沈秀宁和李轻歌是同一个师傅,道号长纯子,是太玄神殿十大供奉之首,也是神殿当家人,位置仅次于赵隐山,法力高深莫测,有呼风唤雨之能。
“知道了,你先走,我稍后就到。”
“是。”
到了长纯子的寝殿外,沈秀宁叩门,轻声叫道:“师傅!”
“恩,进来吧。”
沈秀宁答应一声,推门而入,长纯子正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他面相庄严,脸色红润,二道雪白的长眉插入鬓角,三缕长须飘洒在前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沈秀宁跪坐在他面前,安静等待。
“秀儿。”长纯子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慈爱,轻声道:“在现有的神殿小一辈弟子当中,数你天赋最高,悟性绝佳,是以师傅对你期望很高。”
“谢师傅夸奖。”
长纯子摆摆手,道:“不是夸奖,是事实,但是有能力,意味着要要担当更大的责任,别的为师倒也放心,只是有一点,还望你记着。”
“秀儿恭聆师傅教诲。”
“当今世界看似一片太平,实则早已暗流涌动,妖魔二族逐渐强盛,尤其是不久前,被囚禁于赤血河底的妖君复出,此人野心勃勃,灭亡人族野心早已有之,可以预料,在不远的将来,妖族必将大举犯境,或是联合魔族,或是联合北齐,都说不定,反观我大陈国。”
长纯子叹口气,接着道:“神殿没有对手已经很久了,一个骄傲自满的人,是不会取得任何进步的,最近几年,神殿收人审核不严,队伍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神殿的名誉都受到了连累,朝廷之上更是明争暗斗,拉帮结派,表面上看,政治清明,一片祥和之态,实则内里已经开始腐烂。”
沈秀宁瞪大了眼睛听着,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一般。
长纯子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站着,衣袂无风自舞,缓缓道:“为师老了,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你们年轻人身上,而能力挽狂澜者,只有两人。”
他看看沈秀宁,轻声道:“可惜李轻歌是南晋人,而秀儿你又是女儿身,倒教为师好难选择。”
长纯子说到此处,眉头紧皱,“不是为师小看女人,只是把这副重担压在你的肩头,为师觉得太过残忍,于心不安。”
“不,师傅。”沈秀宁眼睛闪亮,充满了坚定,“男人能做到的,徒儿一样能做到。”
长纯子赞许的点点头,道:“轻歌太‘花’,而你又过‘专’,记着为师一句话,古往今来,凡是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情爱之事,情关不破,终难证大道,秀儿,为师问你,你能慧剑斩情丝,一心向道吗?”
沈秀宁心头巨震,花容失色,丛她内心来说,修道和小策哥哥同样重要,她也一直以为,他们并不冲突,直到长纯子说出了这番话。
“师傅,秀儿觉的,修道和修缘并不冲突,如果把握得当,二者还能相互促进。。。。。。”
长纯子一笑,打断了她,道:“秀儿,为师问你,什么是咱们最常用的沟通天地,妙悟天机的手段?”
“打坐,冥想。”
“那打坐冥想最要紧的是什么?”
“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如此不是结了。”长纯子笑道:“如果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一个人,如何去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又如何去妙悟天机呢?”
“师傅,你这么说有失偏颇,弟子不服,为什么人家谈个恋爱就可以飞升上神呢(详见十里桃花),而秀儿踏实修行,一步一个脚印,不投机取巧,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却连个喜欢的人都不能有了呢?”
“哈哈哈,痴儿。”长纯子摸摸长须,笑呵呵的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修为进境缓慢了很多,可知个中缘由?”
“知道啊,因为秀儿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就如同登山,越往上走,越是难行,所费的力气自然要大些,所花的时间也就多些,这不足为奇。”
长纯子点头,“说的不错,只是你只说对了一半。”
“那令一半是?”
“因为你心有羁绊。否则依你的天赋秉性,绝不该是这个进度。”
沈秀宁一仰头,道:“哼,慢点就慢点,大不了我不挑你的担子了,这样还轻松些,要说羁绊,轻歌比我更甚,要不师傅你选他吧,秀儿告辞了。”
说完,扭身出屋,‘砰’的一声大力关上了房门。
长纯子摇头哭笑。
“痴儿,我就不信了,总有你回头的哪天,为师等着你。”
沈秀宁出了门,越想越生气,藏经楼也不想去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噹的一脚下去,脚下一块厚重的青石板瞬间化作齑粉,被风一吹,簌簌飞走,露出下面的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