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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孰黑孰白

大名府城西,清荷湖。

此时湖水尚寒,冷冷雾雾的湖面上依然蒸腾着袅袅白烟,放眼望去,整个湖面浩渺,絮絮波纹起千层,万顷迷烟雾。

湖面上漂浮几弯小舟,如在烟波中攸来攸往,又像是深陷迷雾中一样倘恍迷离。其中一艘柳叶船略大,除过水手之外只有两人久立船头。

张叔夜背手站立,眯着眼冷凝湖岸边略发新芽的树丛,轻叹一声,道:“宋江,想你当初也是个郓城押司,如今为何要走到背叛朝廷的路上?”

宋江仰天一叹,映入眼帘的尽是广袤灰天,几乎与这湖面连成一片,水天晦暗,少有几行飞鸟掠顶而过,心境沉沉的,说道:“鄙人本就是刍荛微吏,整日里抄抄写写而已,为朝廷也做不出甚么贡献来,无奈我虽有报国之志,可朝廷却容不下我啊!”

水手缓缓摇橹,小舟在湖中倘佯,时而随着水面的波动晃荡一下。张叔夜身子一晃,调整好平衡,道:“仅仅是朝廷不容你么?难道你没有罪过?”

“何罪之有?”宋江也摇摆一下身子,一排排树木在眼眸中悠悠而去。

还有几艘小船跟着他们,船上都是各自带来的护卫。张叔夜这边是雷横带着少许亲兵紧盯着那艘船的动静;宋江这边是史进带着精干喽罗扈从左右。

张叔夜瞟一眼宋江,道:“今日就你我二人谈话,你休要瞒我,自省,有没有劫持生辰纲?”

“有……”宋江略一顿,便斩钉截铁地答道。

“该当何罪?”

“请问府尹,那些生辰纲都是贪官污吏搜刮的民脂民膏,送往汴京全为给蔡京贺寿用,你说该劫不该劫?”

张叔夜紧皱眉头,心中何等惭愧。宋江一语中的,他何曾不知生辰纲就是贺寿所送的财宝,当年被宋江劫的便是那些城狐社鼠攀附蔡京蔡卞之举,忽然问道:“可你劫来又用在何处?只为一己之私?强取了不法财产满足私欲,何来正义一说?”

宋江浅浅一笑,捋着颌下胡须,道:“我天魁门的这些弟兄,哪个不是农家子弟?哪个不是渔民樵夫?他们都是卑微草民而已,在这样忠奸不明的乾坤下,取了这些贪墨钱财分发给这些人好呢,还是任由那些狗官拿去享用好?”

一阵湖风袭来,将二人的袍角撩起老高,张叔夜迎着风也不去躲避,任由寒风将自己吹拂,在他心中,宁可由此时清澈的寒冷涤荡去心中的愤懑。

“我不能苟同,”张叔夜肃然道,“即便是不法之财,索取恶人必由天惩,怎能混淆视听,竟可由绿林匪寇杀人劫财,还遑论甚么正义?”

宋江睨一眼身旁昂立的张叔夜,含笑道:“说得好!可又是哪里来的‘绿林匪寇’?……盖自来盗贼蜂起,绿林强霸一方,未有不从官吏所致,那些贪官昏吏混淆天听,苛政横敛,使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才会铤而走险,啸聚山林,大则揭竿,小则越货。张府尹,我宋江也久闻你为官的清正名声,倘若朝官都如府尹这样干净,哪里有人愿意跟我宋江当个匪帮的喽罗?嗯?”

“哈哈……承蒙抬举,实不敢当。那我倒是想听听,你究竟是想小而越货呢?还是大则揭竿呢?”

“……自我天魁门成立以来,劫富是有的,有些杀伤是有的,可却与本地百姓和睦相处,秋毫无犯,是以才有生存的根基。本来我们还不至于揭竿,可既然府尹大人被朝廷派来剿灭我们,那是逼迫我们造反了……”

宋江郑重地道,“今日邀府尹前来,就是想说说这里的屈曲,若说是冲着劫持生辰纲来剿灭我们,宋某也认栽了,可若是甚么汴京城大乱元宵夜,我敢说,绝不是天魁门的人干的,为此我们两边打起来,没头没脑,无处诉冤啊!”

“如今,本官也相信汴京闹元宵的匪寇另有人在,绝不是你们干的,可官兵至此,你又劫了生辰纲,理应清剿,即便你方才堂而皇之,周而正之地讲了那么多歪理,我也不能因此罢兵回去,任你一伙强人逍遥……。

我也有一言相告,那天见你手下叫史进的喽罗,却也是堂堂好汉,也能想象你们啸聚山林自有难言苦衷,为何不能放下刀枪,拆毁巢穴,等我回去奏明圣上,讨一道招安诏书,从此为国效力岂不是既矜全了性命,又能让手下好汉堂堂正正博取个功名出来,也不枉此生?”

宋江仰天大笑,又敛去笑容道:“承蒙府尹看得起我们,只是府尹如何能保证,将来我们这一干人被招安后不被朝中奸臣陷害?我可是劫持了孝敬蔡京的财富,如今蔡京又被起复,勾连童贯眼见要如日中天,他们能容下我宋江么?”

“好!话说敞亮了也就罢了,既然我给你指的明路你不走,那么……”张叔夜没有再往下说。

“那么就各自归去,准备搏杀吧……”宋江一顿,道,“既然张府尹不是因大闹元宵而来,那就是一心要灭我天魁门了,恕我须得自保。”

至此,张叔夜挥手招来雷横乘坐的小船,换船乘坐,向宋江抱拳一揖,道:“既如此,本官告辞了,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与朝廷为敌,终究没有归路,招安一事还望你慎重考虑。”

宋江原乘坐这艘小船与张叔夜道别。两船俱各陌路分开。宋江一笑,道:“谢过府尹美意,宋某也有一言,为了我天魁门万把弟兄,我也只能尽力抵抗官兵围剿了,即便我宋江没了,还会有更多的好汉啸聚山林,朝宇不靖,四海安能宁静……,来日厮杀,我们各自小心为好……”

……

古武当山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地处太行山脉深处,山脉连绵横亘,峰峰高低相望。整个山脉若连延出去,便出了大名府地界。因此张叔夜担心的是官兵如何能将宋江一伙包围在山寨当中,断绝了粮道,逼迫他们下山突围,好从中布下埋伏一举歼之。

于是便吩咐朱仝,道:“都头可领些先锋兵马去环山侦查,看看此山脉中有无阻断之处?若是山脉间有断隙正好可以切断贼众逃遁路线,若是连绵无隙,也要寻一处易于登山之处,好早派官兵扎寨阻击匪寇。”

又对雷横道:“据说天魁门匪寇有八阎罗喽罗将佐,那天见了一个史进便知这些人本领非同小可,如今匪寇喽罗兵也有近万,而朝廷官兵也在这个数目,我担心打起仗来两边势均力敌,而众匪又在山上,占了地形优势,官兵不可强攻,虽说断其粮道可逼迫贼众下山突围,可那时敌众是困兽之斗,又有八个强贼抵抗我们,能不能打过,我心里却是没有把握,可眼看大名府中无强将可征调,这如何是好啊?”

雷横突然想起最近在大名府和一些武官往来,也了解了些情况,想想道:“府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据我所知,大名府中有两个人颇有本事,只是长期以来郁郁不得升迁,只做了厢军中的小校尉而已,一人叫做“杨志”,是杨家将杨老太公嫡派子孙,使一口九环金锋刀,颇有杨家将之遗风;另一人叫“索超”,使一把开山金蘸斧,远近没有敌手。此二人都身怀绝技却不得用场……”

“唉……”张叔夜掌拍桌子,又想起宋江所说的话,喟然道:“都是上面的蠹虫,尸位素餐,放着强将不得提拔,反而花了银子的混帐行子都能身居高位,荣享富贵。我这就去找梁子美,问明情况,不但要提拔这两人重用,还要再排遣将领做我的先锋。”

……

宋江回到山寨中,赶紧召集八阎罗前来商议,眼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此时隐匿在各处的天魁门喽罗都已投靠山寨,共聚集了八九千人。

宋江最担心的也是朝廷官兵如果不攻山,只将环山围住,断了粮路,等于不攻自破,而此山向西三十里左右确实有一处缺口,并不能使得山脉连绵不断,倘若官兵在此切断撤离路线,就等于把通向中原的生路给断绝了,而向东北方向直通辽国,距离更远,又处在黎家军守扼范围,更是逃无可逃。

宋江焦急地在大寨来回踱步,与众人道:“我观张叔夜气度不凡,本领不差,这可真遇到敌手了,哪位兄弟有破敌良策啊?”

花荣是八阎罗里的将才,也是带过官兵的人,起身一揖,道:“若是真等着官兵将我们团团困在山上可真是穷途末路,可据我所知,张叔夜此来只带着三千禁军精锐,其余兵马都是大名府一带厢军,战力要差很多,他们充其量也就万余人马,和我们不相上下,如此,我们可趁着官兵围拢前出奇兵杀他几阵,打得官兵丧胆,让他们无力对我进行合围,那时再寻机应对。哥哥看如何?”

“眼下只有如此,”宋江道,“可毕竟不能长久。张叔夜手下除了朱仝雷横两个都头厉害些,其余的将领恐怕不是你们八人的对手,先杀几阵我们胜算大些,可官兵即便伤员有亏,也会源源不断的征集而来,总是我们势弱,是以,我再想更长久的办法,此地不宜久留,杀过几阵之后,往哪里去呢?”

孙二娘冷冷道:“哥哥,我们都是粗人,哪里能有计谋,只全凭你和花荣谋事罢了,我们横竖跟着你干,大不了和张叔夜杀个同归于尽,怕的不算天魁门八阎罗。”

“对!说得是。我老七一把鱼叉先下山杀他一阵,给史进兄弟出口恶气……”

“就是!想那么久远作甚?有王英在先杀到大名府衙,夺几个美艳娘们来山寨给哥哥解乏……”

“呸!”孙二娘冷瞟一眼王英,道,“天魁门怎么会有你这种畜生?”

王英待要反驳,宋江喝道:“都住口!莫要再内讧下去……。往后的事我再想想,倒是老七刚才说得有理,可以先下山压压官兵威风……。老七、花荣听令……”

“在!”阮七和花荣抱拳一揖。宋江道:“你二人可先带一千人马,于道路上埋伏,我料张叔夜正在派兵来武当山的路上,若遇到了可先猛杀一阵,打得他们胆寒最好。”

“得令!”阮七花荣转身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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