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多开了一门化学课，化学老师李婕年纪不大，却修炼出了长跑运动员的肺活量，一口气背完元素周期表面不改色心不跳。化学课不是上课，而是赶课，李婕赶起课来就像媒婆赶场一般无休无止。
李婕把化学课本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一年的课程被她压缩到三个月，她只恨自己身上的脂肪不能如此压缩。仅有几节的实验课，李婕以学校设施不完善为由，没让学生一睹化学实验室的风采，而是在多媒体上放录像，配上自己的旁白，一节实验课五分钟告罄。
李婕振振有词，话粗理不粗：“让你们去实验室有什么用呢？锻炼动手能力吗？这些都是扯淡！中考谁管你动手动脚的能力，只管你动笔的能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节约更多时间来和你们复习，你们应该明白我的苦心。好，接下来我们继续复习。”每节化学课周羽都像泡在强酸强碱溶液里苦不堪言，只能盯着课本里的静态图片幻想着爆炸的动态场景。
中考前几个月，会有一次理化实验考试，也是学生唯一一次能进入化学禁地的机会。实验项目是抽签决定，几个班级合在一起考，周羽被分到第三组。他坐到指定实验台，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强烈克制住把它们全部混合在一起的冲动。
坐在周羽旁边的是个其他班的女同学，她一脸紧张，从裤袋里抽出一张纸条反复观看。周羽好奇地问她：“同学，你看什么？”
“看实验啊，真倒霉。我背了第一和第二个实验，结果我抽到了第三个！”
“第三个很简单的啊，就是——”
“全体安静！”监考员洪亮的嗓音打断了周羽。实验开始，李婕站在实验室后面观看，三个监考员拿着本子来回走动，像将军巡视战场一样地巡视考场。
和看***的道理雷同，由于看过录像，一班做起实验来无不得心应手。监考员对李婕赞不绝口：“你们一班实验做得很不错啊，动手能力真强。”
李婕笑道：“当然，现在社会是很看重学生的动手能力的，所以我经常带他们来实验室做实验，他们的动手能力才会这么强。我的学生，不仅要高分，更要高能。”
“你学生的动手能力这么强，想必考试也一定很高分吧。”
李婕把矜持抛到九霄云外，笑道：“哈哈，当然。化学第一就经常是我们班的。”
趁着李婕和监考员谈情说爱的时间，周羽旁边的女生又拿出纸条偷看，周羽瞥了一眼，小声对她说：“把氢氧化钠称十克，加水溶解。”
周羽的英雄救美让女生很感动，她连忙道谢：“太感谢了！你们班化学老师挺厉害的啊。”
周羽苦笑道：“厉害个屁。舌头像弹簧，脸皮像砖头。”
周羽做完实验，一口气吹灭酒精灯。这个表达愤怒的动作被监考员逮住，最后周羽的实验成绩是一班唯一一个“及格”档的人。
初中生涯接近尾声。对周羽而言，反正每一天都是考试，中考也不过尔尔，考好考差太阳照常升起，花儿照常开放，他像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过来人，毫无想法。
中考前一天，教室要布置得滴“字”不漏，连黑板上面“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八个大红字也要用牛皮纸盖住，似乎害怕这句话会带给成绩好的考生写作灵感，亦或是害怕这句话会让成绩差的考生产生报国无望的消极想法。
夜晚，封条贴上，教室黑漆漆一片。正是从那时起，这间教室就不再属于原来的一班。
周羽和吴玲玲终于敢在校内牵起了手，大胆晃过众老师面前，两人最后一次逛遍校园。低年级的学生托中考的福，放假三天，所以学校显得异常冷清。周羽感到吴玲玲的手略微颤抖，问她：“怎么了？”
“我有点紧张。”
周羽用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她：“紧张什么嘛，你把中考当成一次普通的考试就好了啊。”
“你说得简单，我又不是你，不学习也能考那么高分。”吴玲玲松开周羽的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中考后你考上了市重点，我没考上要留在柳镇，你——会不会忘记我？”
吴玲玲微仰的脸让周羽有种吻她的冲动。想吻额头想吻脸颊想吻嘴唇，可惜没有三张嘴，不知从哪下嘴，最后克制住了自己，说：“不会的啊。我们成绩相差不多，正常发挥的话，一定能比翼双飞的！”
吴玲玲摇了摇头：“要是万一呢。”
“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忘记你啊。”
两人走到篮球场，在篮球架边坐了下来。吴玲玲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说：“真想不到，三年过得这么快。”
周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柳镇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月亮了——体态丰满，触手可及。似乎可以把月亮抓下来，揉碎吞进嘴里，或者把它当篮球灌进筐里。吴玲玲的感慨让周羽心有所动，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全黑的教学楼，周围拉起警戒线，像杀人现场。周羽东看西看，目光飘忽不定，吴玲玲好奇问道：“你看什么呢？”
周羽的目光不自觉飘到吴玲玲胸前，说：“是啊，三年好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发育呢。一晃眼，真是——”吴玲玲突然抓紧周羽的手，止住他的嘴：“你乱说什么呢！”
“哈哈，开个玩笑让你轻松一下而已啦。”
“你果然是个色狼。怪不得入学考试时的作文会写出那样的句子。”
“那很正常啊。我小学时，班主任很看好我，也对我很好，送给我很多好看的课外书，国内的国外的都有，里面都会有很多色情描写啊。我写几句有何不可？”
“当然不行了，老师会认为你思想不健康的哈哈！”
“作文会编就行啦。”
“编得高分也是厉害啊，小说不都是编的嘛。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书，写作文才这么好的啊？”
“哪里，跟看书没关系。我这是天生的。”
“真是一点也不知道谦虚。”吴玲玲停了一会，“对了，你看过《飘》吗？”
周羽摇头道：“没有。国外的小说我看不下去。”
“为什么？”
“西方小说的人名地名又臭又长，看了半天愣是一个都记不住。我以前看了一本《百年孤独》，我看了几十页就扔了。连主角是谁都搞不懂啊，简直是遭罪。后来我就让这本书永远孤独下去了。”
吴玲玲大笑：“你又笨了吧。《百年孤独》本来就没固定的主角好吗，讲的是一个家族啦。”
周羽大惊，道：“你居然看过？我的天啊，我以为你只会看偶像剧呢！”
“那当然，你以为本小姐是谁。你知道吗，《飘》对我影响最大，主角叫斯佳丽，她很有个性，是个女强人，叛逆、大胆、永不放弃希望——”
周羽打断了她的话：“这么像你啊？”
吴玲玲降低了语调，用一种恐怖片里才有的语气说：“她还抢别人情人、骗人、杀人、不守贞洁——”
周羽马上后悔，说：“我——我收回刚才的话。”
吴玲玲看了看表，遗憾地说：“时间不早了，要回宿舍了。”
周羽突然站起来，盯着吴玲玲，严肃地说：“回宿舍干吗，跟我远走高飞吧，去******中考！”
吴玲玲呆住，问道：“你开玩笑的吧？”
周羽忍不住笑出来：“当然是开玩笑的啊！看你被吓成什么样，哈哈——”
吴玲玲站起身，眼眸里流露出些许失望，但那失望如流星一般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牵起周羽的手：“走吧。”
周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渴望慢下来的步伐能感动时间，让时间慢下来，甚至停下来。人类费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来研究永动机，殊不知永动机一直无处不在。时间这台巨大的永动机，不需要能量供给，年复一年运作着——嘴边冒出的胡须，脸上写下的成熟；四季交替更换，月的阴晴圆缺，人的悲欢离合，一切都是它写好的剧本。
人类之于时间，恰如蝼蚁之于苍天般渺小，又如腐肉之于秃鹫般任其吞食殆尽，毫无还手之力。回忆如泥石流在周羽心中奔涌而下，即将冲破他心中那道脆弱的防线。
两人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吴玲玲松开周羽的手，周羽的思绪突然断开。吴玲玲莞尔一笑：“我走了喔！”
周羽拉住她，问道：“你说——时间像什么啊？”
“你又在乱感慨什么？”
“没有啊。随便问问。”
“像雾像雨又像风啊。”吴玲玲脱口而出，把周羽长篇累牍的思绪用三连比喻概括。
男人最忌讳女人比自己聪明，周羽马上话锋一转：“还说你不看偶像剧！”
“哈哈！要你管！”吴玲玲跑上楼，欢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只剩下她的声音在耳边循环播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