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临近,艳阳高照的天却总是落下暴雨。周羽望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慢慢减少,时间的细沙在沙漏中缓缓下落,即将来到落尽那天。待到沙漏翻转,便意味着全新的生活。
周羽偶尔在校道上碰到黎雪,都在想着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面。黎雪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学校年级排名榜单的前列,周羽感到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周羽很珍惜这段剩下的时光。为了能更多地见到黎雪,经常上课时借口上厕所路过黎雪的班级,最狠的一次是数学课上跑了四趟厕所,老杨怒不可遏,骂周羽“懒人屎尿多”,周羽回应一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屁股一抬就朝门外跑去。
周羽反常的举动,被苏晓樱一一看穿。苏晓樱十分热衷于别人的八卦事件,成天像胶水黏着周羽追问“是谁是谁”,周羽不肯讲,苏晓樱就动用私刑,在周羽的手臂上拧出几个包。在苏晓樱屡次严刑逼供下,周羽拗不过她,只好坦白从宽。
周羽经常在池天面前拉开袖子,展示出那些如月球表面般凹凸不平的大包小包,一脸自豪地说:“你看!苏晓樱弄的!”池天的醋意如翻江倒海,不理周羽好几天。
周羽学习越来越心不在焉,原本徘徊在年级五十名开外,现在番了一番,跌到一百名之后。周羽一点也不着急,他认为黎雪对自己有意思,黎雪已经是瓮中之鳖,可以手到擒来。于是他每天活在自己给自己创造的快活之中,对成绩漠不关心。
距毕业考仅剩一个多月。这天黄永生走进教室,露出他背课文时常有的笑脸,皱纹被挤到两边,随后把语文书往讲台上一拍,对众人说:“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学校组织我们去野炊,地点是彩虹桥,这周六,大家带好食物,我们一起开心地去玩耍!”黄永生说完这句话,教室就像美国丢向广岛的原子弹爆炸开来。
“当然,大家玩要好好玩,但千万别忘记了,你们要有一双大自然的眼睛,发现大自然的美,野炊结束后,大家要写一篇游记,字数不多,老规矩,四百字以上,别忘了喔!”全体安静。广岛原子弹爆炸完毕,留下一地辐射。
“这次野炊,学校特地为每个班包了一辆车,送大家安全出行。明天,每位同学就上交十块钱车费,别忘了哟!祝大家玩得开心!”这便是学校包车。虽然要写作文要交钱,但这和北京奥运会一样百年难遇的机会,没有人会在意。广岛原子弹爆炸完毕,美国又往长崎丢了一颗,教室里再次爆炸。
周六,周羽扛着和池天采购的两大袋零食,跟着黄永生找到了自费包车。
周羽在车下观望了一下,车上座位明显不够。上车时,他忙推开人群冲向第一排位置坐,那速度堪比中国人挤公车。抢到座位,深舒一口气,仿佛坐上了龙椅。他回头看看其他同学,还在疯狂抢位置,心中暗爽不已。随后他把头扭向窗外,避免给老弱病残让座,弘扬中国公车文化。
谁料黄永生一上车便说:“同学们,车上座位不多,而我们有几位女生没有上车,请第一排的同学把位置让给女生,展现你们的绅士风度!”
周羽一听这话就傻了。他和这椅子就像恋人一般,如胶似漆,不舍分离,这下刚缠绵没到五分钟,连前戏都没做完就要分别,而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周羽艰难地把屁股抬了起来。这抢位置要讲究中庸之道,前面不能抢,女士优先,后面不要座,路途颠簸,风景差矣。最完美的位置就是车中间,不用让座,风景也怡人,可悔之晚矣,原来能坐着享受,现在只能站着忍受。
车费便宜,所以车也便宜。车开了,走在坦平的大道上就像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左摇右摆地颠簸。黄永生提议众人唱歌助兴,立马有人起头: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这汽车看来年过花甲,发动机不断咳嗽,声音比拖拉机还响亮;路旁优美的风景被窗户上的灰尘弄成模糊一片。周羽心里的天平略微平衡了一些——原来站着和坐着差别不大,反正也看不到风景。
车程只有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也讲究中庸,开得恰到好处,不然就有人吐了。
目的地是彩虹桥,下车一看,没有桥,没有虹,这些都可以忍受,可竟然连彩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大草地。这草地却不像别人所说绿得能挤出油来,而是黄一半,绿一半,美其名曰黄绿色。
黄鹤楼虽然昔人已乘黄鹤去,但至少空余一个楼;紫禁城虽然没有紫,好歹也有个禁。学校放着生机勃勃的大海不去,非来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难怪周羽没听说过柳镇有个叫“彩虹桥”的旅游景点。周羽的脸色顿时被黄绿色的草地同化了。
既来之则安之,周羽和池天找了一个绿色比黄色略胜一筹的草坪,扔下两大包零食,准备用零食安慰自己站了半小时的痛苦。
这时别班的车也缓缓驶到,周羽紧盯路过的每一辆车,一眼就发现了要找的人。
黎雪和另一个女生作伴,她们都背着鲜红的书包,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把黄绿色的彩虹桥点缀出些许彩色。黎雪在远处挑位置,显得很为难,左顾右盼似乎找不到满意之地。
“天哥!跟我来!”周羽拉着满头雾水的池天,两人跑到了黎雪面前。
“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啊,我们零食好多,两个人吃不完呢。”这句话周羽在心中排练了十几遍,说出口就和放屁一样自然。
黎雪问她的同伴:“紫萱,怎么样,跟他们一块吧?”池天看看紫萱,再看看黎雪,心里感慨真是绿草衬托鲜花,不知周羽从哪认识黎雪这朵鲜花,于是池天心里就把周羽当成了牛粪。
周羽觉得紫萱这名字不错,后来知道她姓孙,一直想大笑,碍于黎雪一直在身边,即使自己的嘴巴憋得像根烤红的香肠,也只能在心里过瘾。
两男两女在草坪上坐了下来,那草地像刺猬,扎得周羽和池天屁股满目疮痍。黎雪和孙紫萱未雨绸缪,从书包里拿出报纸垫在草地上。周羽连忙表扬黎雪:“哇,你可真聪明,居然带了报纸!”于是马上坐在黎雪身旁。池天看到美女被捷足先登,一脸不爽,但也只能老实地坐到孙紫萱身旁。
黎雪是魔鬼身材,臀部小,只占了报纸四分之一的空间,但这无形之中拉远了周羽和她的距离。反观孙紫萱,是肥鬼身材,臀部营养过剩,又大又圆,像个西瓜,吃了报纸很多地盘,池天坐在报纸里不免和孙紫萱亲密接触。周羽心里不住暗骂是谁把报纸设计成这么大一张。
周羽和黎雪一回生两回熟,两人开始聊东聊西,池天和孙紫萱完全插不进话,两人也开始聊南聊北。正好四人,如果有扑克或者麻将,便可结成统一战线,但现在只有零食,不分裂已是万幸。
黎雪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火柴盒般大小的随身听,问周羽:“一起听歌嘛?”
周羽当然不会拒绝,耳机绝对是心灵沟通的桥梁。一人戴上一只耳机,《发如雪》的旋律从耳机流入耳里。周羽觉得这下有了共同话题,问道:“你也爱听周杰伦的歌啊?”黎雪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从聊东聊西的话题转为偶像的话题。
池天和孙紫萱只能干瞪眼,毕竟耳机的发明只考虑到人的两只耳朵,没能涉足到《山海经》里的长右怪。两人只能继续着聊南聊北的话题。条条大路通罗马,周羽和黎雪已经通往了罗马,他们两人还在南北方向南辕北辙。
池天把薯片推到孙紫萱面前,说:“一起吃点薯片吧,很好吃的。”孙紫萱害羞地夹起一块薯片,慢慢送入嘴中,细细咀嚼品味,那淑女样恨不得吃薯片都吐出籽来:“不错,不过我不能吃太多,我在减肥。”
池天看着有两个黎雪体型的孙紫萱,心中暗骂东施效颦,紫萱效雪。
彩虹桥的风景虽然不堪入目,但身旁坐着一个比风景还美的女子,周羽心想就算现在周围是垃圾场,是公用厕所,那也是周羽梦游仙境。一曲终了,周羽看着时机到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黎雪,黎雪打开,纸上一抹新绿,比彩虹桥的草绿得不是一星半点,仿佛是绿巨人的皮。纸上,整齐的字整齐地排列着——
垃圾堆旁
明媚午后阳光懒
垃圾堆旁你走来
黑色的垃圾白色的你
好多的夏天唯一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