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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盗宝刀种世衡间夏君臣 求苟安宋仁宗惠夷帛银

再说环庆路兵马钤辖、知环州种世衡,驰援泾原归来,愤语道:

“彼元昊一羌酋耳,焉不能制!”世衡字仲平,尚气节,多谋略,习知西事。初,用兵延,守备不足。世衡建言:延安东北二百里有故宽州,请因其废垒而兴之,以当寇冲,右可固延安之势,左可致河东之粟,北可图银夏之旧。朝廷从之,命董其役。夏人屡出争,世衡且战且城之。然处险无泉,议者以为不可守。掘地百五十尺,始至石,石工辞曰不可穿。世衡命屑石一畚酬百钱,卒得泉。城成,赐名青涧城,为北控西夏之要塞。世衡善抚诸羌,交之以信。有牛家族奴讹,倔强自处,未尝出谒汉官,闻世衡至,始来郊迎。世衡与约,明日至其帐,往劳部落。是夕大雪,深三尺。左右以地险劝勿往。世衡道:“我方结诸羌以信,不可失期。”遂缘险而进。奴讹方袒卧帐中,意郡守必不能至。世衡至,蹴而起之。奴讹大惊道:“我世居此山,汉官无敢至者,公不疑我耶?”乃率族众拜伏喧呼道:“今而后惟父所使。”其后百余帐皆自归,莫敢贰。

世衡欲制元昊,筹谋良久,忽想起一人可用。此人姓王名嵩,原为僧人,足智多谋,骁勇善射,有飞檐走壁之技,悉知蕃部山川道路。

世衡用兵,常使为向导,数荡族帐,奏为三班借职。这日,世衡召王嵩密谋,忽报夏左厢大王野利旺荣帐下浪里、尝乞、媚娘三人来降。

世衡命嵩暂匿帐后,召浪里等入见。世衡料知有诈,虚与周旋,勉励几句,留住营中,佯加录用。三人退出后,嵩道:“此贺真之故技耳。”

世衡道:“彼效贺真故技,然我非李士真辈,且将计就计,以假应假,反间其君臣。”嵩问:“计将安出?”世衡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依计行事。

王嵩仍作僧装打扮,另选一机警军校充作伴当,日行夜宿,来到兴庆府,求见野利旺荣。旺荣召入,问道:“师父来此有何见教?”嵩顾左右,旺荣挥手令退出。嵩呈上腊书,旺荣拆阅,只见写道:“朝廷知王有内附心,已授夏州节度,王其速来。”书后绘一枣一龟,旺荣懵然不解,嵩代解道:“枣早同音,龟归同声,请大王留意。”旺荣乖刁,狞然笑道:“种使君何故弄此把戏,视我为小儿乎!”呼左右将嵩拿下,连同来书献与元昊。此举世衡已料及,正借此使嵩在元昊面前间其君臣。

王嵩被解见元昊,夏主喝令斩首。嵩素有胆量,并不惊慌,反大笑道:“人谓夏人多诈,我却不信,果然话不虚传。”元昊拍案道:“尔等多诈,欲用反间计,还说我多诈。”嵩道:“若非旺荣大王先遣浪里、尝乞、媚娘三人来降,种使君亦不致使我无故送书。浪里等现在环州,可问旺荣是否属实。今有此变卦,岂非尔夏人多诈?罢、罢、罢,我死亦值得,有浪里三人为我偿命。”元昊听此,不禁惊诧,遂转问旺荣。前遣浪里等情,旺荣尚未禀明元昊,一时无从详对,支吾说别有用意。元昊益发动疑,一面命将王嵩囚禁,一面留旺荣禁中盘诘。旺三班借职,宋时武臣职官分东、西、横三班。凡做官的人,先为三班借职,后转为三班奉职。以次递迁,最高可至节度使。借职仅有虚衔,不是实际委任的官职。

荣此时虽将详情陈上,元昊仍似信非信。乃潜遣李文贵伪为旺荣使,返报环州。世衡料为元昊所遣,却故意将错就错,格外优待,与约旺荣归宋日期。来使不知是计,返回据实报于元昊。元昊怒不可遏,要立斩旺荣。莫藏讹庞劝住,低声道:“野利遇乞尚掌右厢人马,急则生变,可暂囚旺荣,宜徐图之。”又奏说两国交往,不可断使,且释王嵩,安置宾馆羁禁,伺观同遇乞有无纠葛。元昊从之。

王嵩馆舍住定,探悉元昊尚存疑虑,需再施原拟第二计,以坚其心。他如游方僧人,日间东游西转,暗察遇乞府第周围,夜则踞床打坐,似若禅定,并告夏国伴使道:“小僧习于夜间打坐,幸勿使人扰我禅寂。”伴使密窥,果如斯言,遂不以为意。一夜,嵩令随行伴当换上己服,床上打坐,为其替身。自己穿好夜行紧身衣,带一口朴刀,从后窗跃出,拣僻静街巷,转弯抹角,窜到遇乞府花园后墙,越垣而入。遂循林密花荫处,潜至后庭正房后,纵身跃上屋顶。细听寂无人声,借窗纸透光只见前庭一片微亮,树影随风晃动。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翻腾,双足倒挂前檐,面里而看,门窗紧掩,觑不见室内动静。遂双足一松,纵身倒翻,轻轻落地,急趋窗前,以舌舐纸,戳开微孔。听见外室男女对坐密语,男道:“兄长蒙冤,令人心焦。”女道:“兄长究为何事,触忤龙颜?”男道:“他怎敢忤逆皇上!吾祖受人蒙蔽,堕入种世衡反间计。”女道:“既然如此,你应力白其冤。”男道:“兄弟之嫌,不便在皇上面前多说。你明日进宫,转托皇后多为代辩,看到兄妹情分,想她当不至推脱。”女方点头称是。王嵩听得分明,断定男为遇乞,女为其妻莫藏氏。忽听院门响处,见一侍女进来。嵩急避暗处,听得侍女报说:“左厢大王府总管求见。”遇乞吩咐道:“客厅等候。”

随即进入内室,莫藏氏随入,帮其穿换衣服、靴履。嵩觑着空儿潜入外屋,隐入帐后,趁莫藏氏送遇乞出门,将一封书信掷其身后地上。

遇乞走后,莫藏氏掩门,转身觑见地上书信,以为从遇乞衣袋滑落,随手捡起,本欲着人送出,又想到不妨看看,若无关紧要,何必费事。展开一看,只见写道:“令兄反复,致有此祸。元昊所以不即处决者,缘王掌右厢,恐急则致变耳。元昊正图汝昆仲,将一网打尽。王处境极危,计惟早归,速请遣使约告归期。来使当持所赐宝刀为信物,以防假冒。种世衡叩。”莫藏氏看得惊诧不已,气喘不及,一脸桃红变为李白,不禁骂道:“该杀的蠢货,竟敢背叛皇上!你荣归宋廷,一走了事,势将置我于死地,哪有些许夫妻情分!”忽然想到御赐宝刀,不知是否献出,遂急忙进入内室,开柜一看,尚存于中,始稍放心,忽又想到书信尚展放案头,遂赶忙返回外屋,急中忘记抽取柜上钥匙。王嵩觑见,趁其返身之际,潜入内室,取出宝刀,从后窗跃出,返回馆舍。

这里,莫藏氏回到外屋,再展阅书信,心窍一开,由恼变喜,心想:“天都山蒙皇上垂幸,只解片刻之欢。借同野利皇后姑嫂之分,几次进宫探望,也是偷偷摸摸,不得尽欢;皇上早令我抓其把柄,除却他后好接我入宫。明日进宫,何不向皇上揭举?”又想到揭举须有凭证,于是计上心来,撕下一片白绫,喷水润湿,将信笺覆盖其上,轻抚揭起,字迹清楚,遂将白绫收藏,原信装入遇乞公服内。诸事已毕,回到内室,方看到柜上钥匙未拔,便顺手取出。她哪里料知宝刀已被盗走,于是上床就枕,佯装入梦。遇乞回屋,随即安歇,一宿无话。王嵩丢下书信,乃投石问路,借探宝刀藏处,莫藏氏果堕其计;而没藏氏水印其信,揭举遇乞,则非始料所及。

次日夜,遇乞方询其妻进宫之事。元昊亲率莫藏讹庞及武士闯入府中,不许报知,径自来到后庭。遇乞心自兀突,只得连忙接驾。

元昊厉声道:“朕待汝不薄,竟敢叛国!”遇乞回道:“臣万死不辞,怎敢斗胆叛主。”元昊道:“凭据在此,还敢狡赖。”遂将水印信件掷下,遇乞拾来一看,面无人色,汗流浃背,叩首如捣蒜,连呼冤枉。元昊勒令交出原信,遇乞矢口否认。遂命左右搜查,正好从公服中搜出。元昊道:“汝还有何说?”遇乞道:“我亦不知究竟,此必有人设计陷害,望吾祖明察。”元昊问:“朕赐汝宝刀在何处,快快取来。”遇乞向其妻索来钥匙,引元昊等进入内室,开锁启柜,不看犹可,看后冷汗倒流,浑身软瘫,倒于地上。莫藏氏亦很惊诧,向元昊奏道:“昨夜臣妾尚见局锁柜中,想必我今日进宫,遇乞偷献宋人了。”遇乞听莫藏氏此说,回想前后诸情,心中明白了七八分,指着莫藏氏骂道:“我为汝贱人兄妹所卖!”元昊怒斥遇乞道:“汝兄弟交通宋廷,叛主求荣,还赖他人!”喝令推出下狱。这里事毕,元昊叹道:“幸赖祖宗灵佑,爱卿大义揭举,免遭野利兄弟暗算。”莫藏兄妹令众人退出,扶元昊坐下,煮茗献茶,殷勤备至。讹庞知趣,借故暂时告退。莫藏氏急忙偎依元昊,娇声道:“皇上可莫气坏龙体。”元昊顺手纳入怀中,亲热道:“赖爱卿之力,为朕除却此贼,朕万分欣喜,还有何气?”莫藏氏指着门窗,遂起身掩闭,回身道:“趁今夜驾临,皇上看看臣妾卧室如何?”元昊笑道:“正要看看。”遂拥莫藏氏入内。稍后,讹庞返回院中,正欲进屋,经侍女指门示意,才始醒悟,连忙退出庭院。看官,莫将此事仅视为一桩风流韵事,由此引出夏国后位纷争、储君废立、皇族相残诸多事端。此是后话,姑且不表。

元昊除却野利兄弟后,国相张元奏道:“连年作战,虽一再取胜,然我亦有不少伤亡,致使农牧荒废,人困于点集,财力不继,加以西厢统领叛国,其部属急需整肃。因之,当前宜和不宜战,不如遣使虚与宋廷周旋,待国力恢复,再计议征战。”莫藏讹庞亦建言放还王嵩,就遣李文贵为使,赍书议款,元昊允诺。环州方面,早有传作报知,种世衡心喜其计已售。正谋乘机攻夏,恰逢王嵩伴夏使归来议和。世衡不敢自专,就遣王嵩伴李文贵至延州,面谒安抚经略招讨使庞籍定夺。籍接得夏书,见意尚倔强,如云“如日方中,只能顺天西行,安可逆天东下”等语。当即将来书飞报朝廷。仁宗意烦厌兵,诏令庞籍复书议和,但令元昊稍从恭顺。庞籍乃如旨示复,交文贵持去。

此时,辽属呆儿等部叛辽归夏,辽夏龃龉,边境时有纠葛。夏为稳宋,复派六宅使贺从勖偕李文贵赍书同来,书中称男不称臣。庞籍道:“如此说来,汝主仍不肯臣事本朝,令我如何上闻?”从勖道:“既称父子,也是君臣一般,若天子不许,再行计议。”籍令其诣阙自陈,乃送夏使至京,并奏言元昊来书,名体未正,请谕令称臣,方可许和。

仁宗览奏并元昊来书,召谕从勖道:“你主元昊果愿归顺,应照汉文格式,称臣立誓,不得称吾祖。”从勖道:“天朝皇帝,既欲西夏称臣,当归国再议。惟天朝仁恩被及四方,每岁赐给若干,俾可还报。”仁宗道:“朕当遣使偕行,与汝主定议。”遂遣邵良佐等四人西行,与元昊妥议。到了兴庆府,元昊多索岁币,议仍未洽。

这西夏遣使议和,一为缓兵,二为敲索银帛,并无诚意。仁宗急于求和,一再增币,仍未协议。直到辽夏河曲之战在即,元昊惟恐辽主宗真联宋伐夏,又遣使诣京,才议定年赐银五万两、绢十三万匹、茶二万斤,逢年过节及元昊生日另赐礼物合计银二万两、银器二千两、绢两万匹、衣着二千匹、茶一万斤;宋册封元昊为西夏主,西夏对宋称臣。真是不惜银帛,换来对我称臣。虽说这中间辽主大举伐夏,遣使语宋不可许夏和议,曾使宋仁宗左右为难,然和议事已告成,随后元昊遣使上誓表,宋遣使册封。

宋既和辽、夏,获得喘息之机,理应借此聚养生息,推行新政,以图自强,孰料又生出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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