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翩翩入宫时已近申时,燕王还在书房里和几位要臣议事,皇后耐心地陪着钱翩翩聊天,“这两****也劝了陛下几次,可他这回固执得很,连我的话也不愿意听。弟妹这次来,怕也是徒劳。”
钱翩翩朝她笑笑,“无妨,但求尽力罢了。”
皇后点头,笑道:“家有贤妻,十七弟有福气。”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内侍来请,钱翩翩随内侍来到御书房,燕王手中仍拿着折子在看,她在心里腹诽,倒是个勤政的皇帝,可惜的是,猜忌、多疑这些君王陋习,他也一样不缺。腹诽过后,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燕王见钱翩翩来了,脸上堆着笑,心情似乎极好,“原来是弟妹来了,快快请起,自家人,不讲这些虚的。来人,赐座。”
钱翩翩方落座,燕王已兴致勃勃地道:“弟妹出身名门,又温婉贤惠,和十七弟真乃绝配。说起来,寡人对钱家军可是敬仰得很,想当初,燕、祁两国为夺坞塬,打了十年的仗,钱家军可谓是居功至伟,我大燕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死于钱家军的刀下,至今一提起钱家军,可真是人人……呵呵……。”
燕王呵呵两声,一双狐狸眼在钱翩翩脸上滴溜溜转了个圈,皮笑肉不笑的。钱翩翩不由蹙了蹙眉,这是有意提醒她,姓钱的人在这里不受待见吗?
她大方地笑了笑,“臣妾不懂国事,只知当初祁军险胜,老燕王仁慈,不忍百姓再受征战之苦,主动求和,又将十七爷送到祁国游学,这才促成了十七爷与臣妾的姻缘,还真应了那句千里姻缘一线牵。”
她的话说得委婉,却提醒着燕王燕国是战败国一事,燕王脸色讪讪的,干笑两声后便转移了话题,问她许多关于祁国的风物,就连祁国有哪些出名的菜式也问了,总之就是不问她今日入宫是为了何事。
钱翩翩说得唇干口燥,才发现方才燕王虽赐了座,却没让人上茶,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狡诈,存心就是不想让她多留的。反正自己时间多得是,且与你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她打定主意,便也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把自己经营的瑶台仙筑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把燕王听得心生向往,恨不得也去尝尝那著名的桃花宴。
“没想到弟妹还是这般人材,十七弟当真有福气。不过……”燕王忽然话峰一转,两眉蹙得可以夹死苍蝇,“唉,想我那十七弟,小小年纪便闯出个偃月公子的名头,风华绝代的人物,不知多少女子为能见他一面挠破了脑袋,我这做哥哥的,知他甚深,他从前最是个怜香惜玉的,日日美人环绕,好不风流快活,可如今,却被弟妹弄了个什么虫子到他身体里,再也不能……”
他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瞧,我十七弟娶了个忌妇,“啧啧,当真可怜啊。”他摇头晃脑了一番,忽然哎呀一声,似是想起重要的事来,“呀,原来竟已酉时了,瞧我,真是大意,竟耽误了弟妹这么久,想来十七弟在府中必是等急了,弟妹还是快快回去。”
老狐狸!见耗不过自己,竟下逐客令了。
她裣衽行礼,脸上仍然带着得体的笑意,“陛下国事繁重,还抽空接见臣妾,臣妾不胜感激。陛下方才说的虫子,名为依依,臣妾和皇后一见如故,也常听十七爷提起,以往常得皇后照顾,甚是感念。臣妾这就回去,为皇后饲养一只依依,以感激皇后多年来对十七爷的照顾之恩。臣妾告退,陛下保重。”
她方转身,便听身后哐啷一声,燕王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到桌上。
燕王此时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剁下来,好端端的,他提那破虫子做什么,“弟妹留步!哎哟哟,瞧寡人这记性,年纪大了,不中用了,顶顶重要的事都忘记了,连弟妹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也忘记问了。来人,看茶!”
钱翩翩回过身来,故做惊讶,“哪里哪里,是臣妾的不是,只故聊那些吃吃喝喝的,把正事儿给忘了。”
她重新落座,慢悠悠地喝了一盏茶,全然不顾燕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颜色,倒是燕王忍不住了,搓着两手满脸为难地道:“弟妹啊,那你且说说吧,今日入宫,到底所为何事?”
其实他又如何不知自己进宫所为何事?不过是和她打太极,钱翩翩心知肚明,但还是希望自己能为赫连玥尽一份心意,遂将茶盏放下,正色道:“陛下方才说十七爷今后再不能有美人日日环绕,觉得他可怜,其实十七爷心里乐意着呢,他时常和臣妾提起,六哥说,女人最会骗人,六哥说,女人的心肠最歹毒,六哥说,女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总之,十七爷认为,女人都是洪水猛兽,越少越好,有臣妾一个足矣。”
“那小子……这些话也和你说,不是傻吗……”燕王微微动容,那些女人都是什么的话,可都是他的口头禅,没想到那小子也时时挂在嘴上。
“是啊,陛下的话,十七爷可是时时记在心里的。在邑州草原时,十七爷常说,他自六岁起便跟在陛下身边,没了母亲,又不得先帝宠爱,其它兄弟无时不想着算计他,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便是陛下和皇后了。”
燕王摸着下巴,脸上有些赧然,狐狸眼在钱翩翩脸上扫了一眼,便转去看窗外葱郁的枝叶,“那时我瞧着这小子可怜,又是乖巧伶俐的,便多费了些心思。其实我当初也没安好心来着,想着趁他还小,我对他好些,他便会乖乖听我的话,将来长大了,我也多一份助力。没想到他那颗心啊,长着长着长歪了,如今连骨头也硬了,我说他一句,他顶我十句,还不忘顺带阴我一把,这臭小子忒没良心。”
大概是想起那日赫连玥故意在皇后面前提起他欲扩充后宫的事,他的脸色有愤愤的,随即又想到自己扯远了,忙住了嘴,“唉,说这些做什么,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钱翩翩笑笑,“臣妾是想说,陛下是个福泽深厚的,有众多兄弟姊妹,有儿有女,更有皇后娘娘,少一个十七爷也许无关紧要,可是对于十七爷来说,陛下却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拼了性命也想护住的兄长,是他不惜一切都要保驾护航的半天边。”
钱翩翩说到此处便停下,坦然自若地看着燕王,燕王表情讪讪的,两颊居然还泛起了一小坨红晕,见她不说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呃……就这样?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寡人这些?”
他是君,她是臣,有些话只能适可而止,她起身朝燕王行礼,“正是。天色已晚,臣妾该回去了,伺候完十七爷,臣妾还要替皇后娘娘物色虫苗呢。”
她不再看燕王,再次转身离去,刚刚迈出书房的门槛,便听燕王高声道:“传旨,明日十七殿下启程往丹夏,城南郊外十里亭,寡人亲自相送!”
钱翩翩脚下不停,脸上浮起笑意,回头朝绮在门边张望的燕王挥了挥手。燕王怔了怔,看着那灿如山花的笑颜,也悻悻地举手挥了两下,心有戚戚,嘴里低喃道:“啧啧,女人笑得越好看,这心肠越是歹毒,轻易招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