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仪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算是慢慢地醒了过来,她似乎能看到自己跳动的心脏,突然之间迸出了鲜红色的血液,然后慢慢地,她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从她的体内慢慢地被拉了出去,她似乎是在做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境,在那梦里头,她可以看到远处有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女子背对着她,可是那样子分明是在等着她,然后等到那个女子要转过身来的时候,韶仪分明听到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个人小声的呢喃,“韶仪妹妹,韶仪妹妹。”韶仪这才确定了自己刚才全部是在梦境之中,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粉黄色的帐幔,暮色微凉,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韶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在自己的宫殿之中,她只记得刚才突然发现脚下一阵潮湿,等到低下头去看的时候,已经被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抬着上了床铺,她的头疼得很厉害,身子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韶仪不适的动了动,却发现身下的床榻冰冷坚硬,即使那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的铺于身下,总是柔软却也单薄无比,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这样幽静美好的感觉夹杂着空气里一些粘稠的血液味道,多少觉得有些害怕。
等到眼睛睁开得更多的时候,却是看到文颂娴轻轻地在自己的身边,她今天穿得很是素雅,便也牵扯出了一道笑容;“文妃姐姐,怎么是你来了?我的孩子呢?我的皇上呢?”
韶仪小声地呢喃着,她的话语里面似乎是有一些担心和害怕,在这后宫之中,终究是没有人能够让她相信,文颂娴平日里与她并没有交集,即便是从前靖贵妃娘娘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代表了不同的阵营,也总是会明里来暗里去地互相斗嘴来表明立场,可是韶仪知道文颂娴跟她是一样的人,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做的这么多不过是为了保全在后宫之中的地位罢了,所以即便是靖贵妃娘娘死了之后,梨嫔多少还想要刁难他的情况下,文颂娴却总是偷偷地给她带来一些贴心之举。
“你的孩子和你的皇上都很好,你放心吧。”文颂娴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说出来的关切,她轻轻地为韶仪盖上了被子,韶仪的房间很是雅致,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那怎么不能让我看一下我的孩子呢?”韶仪想要坐起来,这个时候看到文颂娴至少比让她看到慕容世佳要好一些。
“你别乱动,放心吧,你生下来的是个小皇子,已经抱去阿哥所了,皇上也回到祁龙殿了,今天是立冬,你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之中,必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呢。”文颂娴轻轻地坐在了韶仪的身边,说道。
“既然一切都好为什么不来让我看一看?”韶仪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一些幽怨的气氛,在后宫中这么多年,她知道自己的地位,也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是可以母凭子贵的,只是如今偌大的宫室之中只有她一个人,难免让他觉得心里头害怕。
“你问了所有的人好不好,怎么不问问自己好不好呢?”文颂娴的声音十分和缓,可是韶仪却能够感觉到这语气里面有一些心疼,她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呢?”
文颂娴这才慢慢地站起来,说道:“傻瓜,你可知道,刚才在外头,皇上已经将你舍弃了呢?”韶仪听到这话越来越糊涂,有些不明白了:“文妃姐姐,能否直接将事情说清楚?”说完,韶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她的目光开始有些模糊了,只是这样的模糊一下子就过去了,因为在她看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是你们做的,是你们做的,对不对?”韶仪突然想到了慕容世佳的脸,慕容世佳的脸总让人觉得害怕,好像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总是能够发出黑暗的光一样,这样让人害怕的脸庞,怎么能不让她想到了死神。
“我们?我们是谁?”文颂娴突然转过了头来,她的眼神看着韶仪,韶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下涌上了心头。
“我的胎像一直都很是温润平和的,可是为什么到了五个月以后就开始出现了不稳定的征兆,是不是因为你们?”渐渐明白了文颂娴话语里的意思,韶仪开始回忆着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不对劲的点点滴滴。
“从前你在靖贵妃娘娘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学的聪明一些吗?还是说你从前的聪明也不过是被逼迫的呢?”文颂娴的声音里有一些凌厉,好像是夹杂了风霜一样,一阵一阵地扑在韶仪的脸上。
“为什么我已经和西凉家断绝了关系了,你们还是要这样纠缠着我不放,你们要对我做什么?你们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韶仪突然明白过来了,可是这个时候她已经十分虚弱了,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是已经完全抓不住了,只好扶住床边的廊架,想要靠在那里获得一些力量。
“你也太傻了吧,从前你就是个和事老,若不是宫中一定要有两派对立,你也一定不会站在靖贵妃娘娘的身边吧,你以为等到她死了之后你韬光养晦就有用吗?皇后娘娘不动你,是因为你还不值得,所以你想要委曲求全,又没有十足的手腕,能够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你命大了。”文颂娴冷冷地笑着,笑声里面好像是有戏谑,可是韶仪看来,她却好像是在说着自己的结局。
“所以你来是要结束我的生命的吗?文颂娴,你可别忘记了,我们是同样的人,你以为你现在攀附着慕容氏的荣耀就是了不起的事情吗?你的公主才刚刚一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皇后娘娘有本事杀了我夺我的孩子,那么也有本事杀了你夺你的孩子!”韶仪突然发了疯似的咳嗽,她原本就有严重的喉疾,如今被文颂娴刺激了一番,便是更加地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你觉得皇后娘娘有了你的阿哥之后,为什么还要我的孩子呢?况且我的孩子不过是个公主,对于野心勃勃的皇后娘娘来说,实在是成不了气候,所以为了让我自己没有后顾之忧,我只能对你下手了。”说着,文颂娴慢慢地靠近了韶仪,她的身上还鲜血印染过的痕迹,那浓重的血腥味在文颂娴闻起来是这么地久违,从前她也生过小孩,也知道这样浸泡在血液里头是什么感觉,她已经好久没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可是她很快就能有了,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仍然平坦的肚皮,说道:“有了你的孩子,皇后娘娘照顾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意我的孩子呢,还有我这个已经在肚子里的孩子。”文颂娴的眼睛亮亮的,似乎闪烁着最璀璨的光芒,可是如今在韶仪看来,却是最可耻的死神之光。
“你这个毒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和我的孩子!”韶仪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可是已经失血过多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只能任由那文颂娴轻轻地捏这她的手,说道,“这样白白净净的手,若是只能用来攥紧了,便是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她慢慢地走到了窗边,神色轻松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只见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九曲回廊之中,自有曲径通幽妙处,整个院落用一种十分清奇的方式叠加在了一起,看起来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妹妹,你知不知道在这后宫之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看到窗外这样美好的景致,文颂娴出了一会儿神,直到有风从窗户里头灌了进来,引起了床上的韶仪一阵一阵的咳嗽,她才慢慢地面朝韶仪,问了这么一句。
韶仪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说道:“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韶仪的声音轻轻的,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一般,可是又好像随时会变成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文颂娴的胸腔上。
“说来听听吧,姐姐也想知道妹妹你这个用生命换来的教训,会是什么样子的。”文颂娴饶有兴致地问道。
“应该说这个后宫之中最终要的是没有什么。”韶仪的眼神冷冷的,好像是要看得透文颂娴的心思一眼,可是这一次她又落了空,因为文颂娴分明是将眼神又转到了窗子外头去了。
文颂娴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欣赏过韶仪宫中的美景,从前虽然也来,但是总是为了一些事情,只是匆匆地聊了几句,便也作罢,如今看来,却是能看到一些独具匠心的东西,就在回廊之下,一股清泉慢慢地沿着石头路流淌着,最后汇集在了回廊前头的一个小池子中,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溪流之中,虽然只是狭小的几块白色石头,却已经把景色点缀得分外的明亮舒适了,九曲回廊之中,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