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城到达龙岩里时已经是早上了，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人肉味道。他走到埋尸体的地方，看着那里覆盖的新鲜泥土，一只烧焦的手掌正刺破泥土的阻挠奋力地指着天空。
高大城问身边的王远山：“你让干的？”
王远山点点头：“天气热，尸体腐烂容易传播疾病，必须烧了。”
高大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半天他才说：“入土为安。”
高大城嘴里咬着个干巴巴的馒头，爬上了城南的一座屋顶。南边城外开阔的平原上绿草茵茵，无数野花点缀其间。田园诗一样的美景并没有让他心情舒畅，而是让他一直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老高，下来吧。”肖克凡在地上仰着脸叫着。
高大城从屋顶跳了下来，惯性让他一头扎进了肖克凡的怀里。肖克凡扶住高大城问：“师部问咱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高大城把一口馒头生硬地咽了下去有些激动地说：“我要是现在能见到赵鹏飞，我非大嘴巴抽这个王八蛋不可。”
“怎么了？”
高大城一指南边：“你去看看，什么屏障都没有，只有这些破房子，真是要命了。”
“先别抱怨了，同志们都等着你开会呢。”
城北有一座天主教堂，哥德式风格，建筑平面是个拉丁十字型，正门在南，上边有个巨大的玫瑰窗，两边的钟楼高耸，几里地外都能看见。宽敞的主厅内大得能装下几百人，高大的圣坛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和污物，一副锈迹斑驳的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无助地注视着下边的这些异教徒。两侧有衬门通向两翼的各个房间。一个战士还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地下室。高大城回来时，胡光启正带着战士把全团的弹药往地下室里搬。
看见高大城走上台阶，他放下手里的活问：“你到底给我递没递材料啊？”
高大城瞪了胡光启一眼：“你有什么病啊，吃饭比谁都香，睡得比谁都死，你还能有病？”
“我真有病！”胡光启一脸的认真诚实的表情：“就上次咱们回军部开会，我顺便去了躺医院看过，大夫说我有病。”
高大城把手一摊：“有医院证明吗？”
“有。”胡光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衣服皱皱巴巴地纸递给了高大城，上边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落款上盖着一个军野战医院的红章。
高大城问：“那个大夫给你开的啊？”
“就那个什么李大夫。”胡光启手里比划着，脸上煞有介事地说着，那表情逗得身旁的肖克凡忍不住地想乐。
“你他妈蒙谁呢，医院我比你熟。”高大城一把把纸片摔回了了胡光启的身上：“老子二次战役的时候，受伤住了半个月的院，野战医院的大夫我都认识，那就一个李大夫，是个女的。人家女的就写你这个蜘蛛爬的字啊，扯蛋！”
“还有。。。”高大城似乎想起什么，又把那张纸拿了会来，把那个红章反复地端详，而后露出了笑容：“你小子这刻章的手艺见长啊，我刚才差点没看出来。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家传手艺没丢。”
胡光启还在狡辩：“没骗你，这是真的章。”
“把你那萝卜章给我交出来。”高大城指着胡光启的鼻子命令道。
“我哪有萝卜啊，有我还吃呢。”胡光启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挎包。
高大城今天实在是没兴趣跟这个多年的老部下嚼舌头，他叹了口气：“打完这仗再说。”
主厅已经改造成了团指挥所。所有的窗户都堵上了沙包。那些木制的长椅也都堵在了门口。团部的人正在忙活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几个营连长正在就这满屋刺鼻的腐臭味吃着手中的干粮。
高大城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闻这臭味，吃得还挺香。”
刘贵喝了口水继续大嚼特嚼：“走一路了，饿死了。别说这味道，就是看着那人肉干我也能吃下饭去。”
高大城点上一支烟，无奈地笑笑：“你们都是好样的，活得真简单，只要有口吃得就好。”
肖克凡对高大城说：“你赶紧跟同志们说一下部署的事情吧。”
高大城把烟抽足了，烟头掐灭在手里看着自己手下这些人们：“没什么可说的，吃完饭，各营开始修阵地。我带团部在这里，具体阵地的部署，我想让王远山同志负责。”
坐在人群后边的正在擦步枪的王远山听到高大城点到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看着高大城，有些意外地问：“我负责？”
高大城给王远山扔去一支烟：“修阵你行，我不行。”
王远山点上烟，在烟雾缭绕中他看到四周都是些鄙夷的目光，他笑了笑：“算了吧，我。。。我是个。。。。团长还是您来吧。”
高大城看出了王远山的顾虑，他瞪起了眼睛看着这些人：“全团布防都听王远山同志调遣。这是命令”
大家一阵沉默，都低着头不出声。高大城接着说：“远山，你有没有想法，现在说说。”
王远山想了想：“具体的还没有，城里的地形我看了，我的想法是，团主力布置在河南岸，沿河据守，城北设预备阵地，以防万一。那座桥要安放炸药，必要时可以炸掉，阻挡敌军过河。”
刘贵哼了一声：“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嘛，把桥直接炸了，全团都守城北不就完了。”
王远山并没有被刘贵提出的异议影响了自己的思路：“战役初期在城南布防，可以给我一个缓冲和后撤的空间，另外城南的那几个工厂的厂房都很坚固，是很好的防御工事。再有我们没有美军那样的能力，可以毫不费力地在任何地方架桥铺路。万一我们的大部队日后要再次南进，那么这座桥是非常有价值的，必须留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炸。”
高大城不住地点头：“一会你把图赶紧画出来，你多操点心，拜托了。”
“是。”王远山感觉久违的激情从心底涌了上来，看着高大城信任自己的眼神，让他感觉很欣慰，感觉自己又可以做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