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用骗我。没出发时，我去师部送上次的战斗总结，我看到他们的地图了。咱们师摆了了品字型的防御态势，咱们团是最上边的那个口字，也就是说，如果敌人继续追击我们，我们将是全师的一道屏障，就这么一条河还可以守一守，拖延一下时间。我们背后什么也没有，一但龙岩里失手，敌人的机械化部队几乎转眼之间横扫我们。到时候恐怕不光是咱们师部，连军部可能都危险了。”
王远山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便停了下来：“说白了，无论如何，师部的意思是让我们死守在这里，跟敌人拼到底，能抢出一天是一天，保证咱们身后的各部队的撤退安全。换句话说，我们必须要拼到最后，也许。。。。。。。。。”
高大城突然浑身抖了起来，好像是被烟呛住了，他捂着嘴不住地咳嗽，脸色变得通红，他赶紧抓起桌子上的水壶猛灌了几口水，这才好受了一些。
“你说的对，这次咱们是进了死胡同了。”高大城用袖子擦了一把嘴唇，看着王远山：“你不怕吗？”
王远山坦然地点点头：“谁都怕死。”
“这次我是真怕了。”高大城点上一支烟：“在师长那里一看地图我就觉得这次我的大限是到了。打了十几年的仗，我还是头一回这样。”
高大城没命地嘬着烟：“可能人一上了几岁年纪，就开始想得多了，想得多了就心思散了，也就开始怕死了。到不像年轻的时候，冲锋号一吹，什么都不想就冲上去了。跟你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转眼就死在你面前。当年我们村一起出来闹革命的几十个后生，如今就剩我和师长两个人了，其他的全都死了。看着这些，不由得你不去胡思乱想”
“这是咱们军人的命，无论对错，值与不值，你都没得选择。”王远山边说边看着头顶的耶稣出神。
高大城递给王远山一支烟：“你别生气，刚才我不是冲你，你是个聪明人。我这团长难当。”
王远山接过烟，笑着给自己点上：“我没生您的气，我理解。”
这时，教堂的大门开了，炮排排长耿大彪走了进来，王远山一见耿大彪心中“咯噔”一下，他站了起来：“突击队没让你去吗？”
耿大彪走过来，一脸的茫然：“没有。”
“谁负责掩护撤退？”王远山转头问高大城。
“刚才说的是让老宋的排负责掩护。”
“坏了。”王远山赶紧跑到墙角把子弹带和手雷包往自己身上套：“团长，给我一个连，让炮排跟着我去，要不刘贵他们就回不来了。”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密了，几百号人已经接近了美军的营地，稍稍抬起头向那边望去，探照灯射出的光柱在头顶来回巡视，借着这个光亮可以隐约看到不远处的铁丝网拦住了去路。
刘贵回头看了看，突进队的人陆续匍匐过来，夏日的草丛里草虫乱飞，打到人的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轻声喊着：“顺子。”
顺子从后边爬到了刘贵的身边问：“啥事？”
刘贵一指铁丝网：“把它绞断了。”
顺子把步枪背到身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前爬，离铁丝网只有几步的距离时，他把身子压得更低了，这里的泥土已经被翻出，没有草丛的掩护他必须谨慎，因为不远处可以看到敌人的一个火力点正对着这里，他必须等到探照灯的光柱离他更远，四周陷入黑暗之后，才能再往前爬。耳边传来了美军营地里的说话声和机械运转的噪音，饭菜的香味也不经意间飘进了他的鼻孔，这种味道这好，是鲜肉被煮熟后的香气，这让顺子的肚子不自觉地叫了起来。
这几步的距离，他整整爬了5分钟。待到铁丝网上的钢丝已经触手可及时，他伸出左手从挎包里摸出了钳子，他的整个动作像是电影慢放一样缓慢，不发出一丝的声响。他把钳子交到右手上，探照灯又朝他这边射了过来，他再次压低身子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那条粗壮光柱从他身上掠过，他闭着眼睛等能觉出耀眼的光芒。
身边再次陷入了黑暗，他抬起头把钳子紧紧地握在右手，缓缓伸出左手想去握住一根带刺的铁丝。在黑暗里突然爆出一束刺眼的火花，刘贵在后边看得清清楚楚，顺子的身体被猛地掀离地面，铁丝网上不断闪出强大的电流，每一次都准确地击中顺子的身体，伴随着一股焦臭的气味，顺子已经不动不动地瘫软在了那里。
夜空里有出现了几条强烈的光柱同时对准了顺子，几颗照明弹也飞上了天空，霎那间大地被照成了白昼一样，还没等其他人从顺子的死亡中回过神来，无数的子弹已经呼啸着飞了过来。草叶被打得支离破碎，四处乱飞，头顶的上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震破人的耳膜。
“还击！”刘贵喊着，他扣动扳机向美军营地扫射，身边的人也在射击。但是，美军密集的火力压得他们根本抬不起头，更要命的是炮弹也从天而降。刘贵耳边听到每一声爆炸后，就会有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响起。他转过头在炮火的交错下，他看到了鲜血泼洒在草地上，残肢断臂散落四处。
坦克的轰鸣骤然响起，大地都在震动起来，刘贵在换弹夹的时候看到那些坦克正向自己逼了过来。
“营长，撤吧，顶不住啦！”有人在他后边喊。
坦克上的灯光直射在人堆里，这些大块头吼叫着，分成两队向突击队的侧翼迂回了过去，正面在重机枪的掩护下，无数人影朝这边压过来。
刘贵欠着身子喊：“不许撤退！顶住。”
他的叫喊声在炮声中显得极其的微弱，仅仅几分钟的时间，突击队就被冲散了。战士们开始边打边向后退去，副营长王志一把揪住刘贵把他向后拖去：“快点走！”
刘贵的脸上突然感到了一丝冰凉，触觉告诉他那是一滴水落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更多的水滴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脸，打湿了他的身体。大雨终于在积攒了两天的能量之后，终于落到了人间。
雨水以极其密集的节奏打在王远山的脸上，他顾不上脚下的湿滑大步向火光照亮的地方跑去，激烈的枪炮声敲打着他的耳膜，他还在提醒着自己再快一些。他几步跃上土坡，眼前是雨雾中不断闪耀的火光和坦克在探照灯下的巨大剪影，借着头顶美军照明弹的强光下，突击队正朝这边撤下来。
“大彪！距离500公尺，十点和两点方向！”王远山朝土坡下喊着。
耿大彪带领炮排的战士已经把迫击炮架好，弹药手将拔除引信保险的炮弹交到已经校正好射击角度的炮手手里，装弹发射。炮弹从撤退的士兵们头顶飞过在美军追击部队中炸开了花。
“快过来，这边跑！”王远山喊着，在黑暗里挥舞着手臂，指引突击队的人向这边来。狼狈不堪的人们陆续从土坡的另一面爬上来，头也不回地向龙岩里方向继续跑着。王远山带领的一个连已经来开了战线开始向战友身后的美军射击。
雨越下越大，在支援炮火的打击下，美军的追击部队全都原地趴下四处找掩护，不再向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向前冲了。抓住这个机会，老宋带着一排在一个土沟里停了下来，头顶上不断还有人越过，不远处的惨叫声在凄厉的雨中回荡。
“那些人救不回来啊。”胖胡抱着机枪射击，嘴里喊着。
老宋看了一眼不断在美军队伍里冒出的爆炸，他回身看了一眼远处机枪闪出的火光：“好像有人支援咱们来了。”
“掩护我，我把近处那几个伤员救回来。”赵成柱爬出了土沟。
地上已经积满了雨水，赵成柱和几个战士爬过一个又一个水坑，碰到一个伤员就胡乱抓起四肢不顾头顶横飞的子弹，没命地往后拖。大地还在被坦克的隆隆开进震颤着。
赵成柱再一次爬了出去，他和几个战士交替掩护着，借着长草和黑暗的掩护继续寻找着伤员。美军的喊叫声清晰可辨，人影也在不远处晃动。他举起手中的卡宾枪不断朝那边射击，眼角的余光还要照顾地面，生怕落下一个伤员。
赵成柱脚下无意间踢到了一个伤员，这个人因为疼痛喊了一声，赵成柱拉起这个伤员的手腕就开始往后拽。一辆坦克朝这边扑了过来，车身上的机枪正向这边扫射着，逆光弹拖曳出的弹道光线清晰可见。赵成柱努力地向后拖着这个伤员，由于自己躬着身子，加上伤员的重量，让他和坦克之间的距离不断地被缩短。他在子弹乱窜的境地里依旧拼命地坚持着。
突然赵成柱耳边响起一声巨大的响声，他下意识回头一看，那辆逼近的坦克已经不动了，火焰和浓烟笼罩了车身。他送了一口气，脚步不敢放慢：“兄弟，坚持住！”他不断安慰着伤员。
炮排的钢蛋肩膀正扛着冒烟的“巴祖卡”，身后的老猫正在给它装填弹药，他看着赵成柱踉跄地过来，喊道：“快走，快走！我掩护你。”
赵成柱把那个伤员拖进了土沟，等他喘了一口气回身一看，这个伤员已经死了。“操他娘的！”赵成柱向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老宋给自己的步枪压上一排子弹后朝四下大喊：“向后撤，向后撤。胖胡看着小柳子。”
胖胡收起机枪，一把拽住趴在身旁正浑身颤抖的小柳子：“走啦！快点。”他和小米一人架起小柳子的一只胳膊，把已经被吓得僵硬的小柳子拖出了土沟向后跑去。
钢蛋和老猫跳进土沟，赵成柱挥挥手：“快走，我掩护。”
三个人最后一拨向龙岩里方向跑去，滂沱大雨已经淹没了整个世界，让人几乎感觉到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们身后的美军似乎停止了追击，枪声悉数了下来。
“还有人没救下来吧？”钢蛋扛着“巴祖卡”，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最前边。
赵成柱三步两回头地监视着身后的动静：“救不了了，太远了。”
他们跑上土坡，王远山问：“还有没有人？”
“没了。”赵成柱低身躺倒，手里换上弹夹同时一个转身趴在了王远山的身旁。王远山看到远处的美军已经停止了前进，坦克开始倒车驶回营地，他叹了一口气：“这雨救了咱们了。”
“老天有眼！”赵成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撤！”王远山向身边的人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