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凡在钟楼上站立了很久，不知不觉中刚刚烤干的衣服又被雨水打湿了。城南的枪声一刻也没有间断，也许每一次它的响起，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逝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王政委的话还在他耳边响起，让他浑身冰凉。战斗已经开始，敌人就在眼前，身后没有退路。肖克凡有些不知所措，晦暗的天空和恼人的雨水，让他的心更加悲凉。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肖克凡没有回头看，他知道这是高大城走了上来，他仍旧盯着城南不时冒起的烟火发呆。
“别站在这里，很危险的，敌人的狙击手不知道藏在那里呢。”高大城看了一眼外边便坐了下来。
肖克凡坐到了高大城的对面，看着他疲惫的脸小声说：“打了一上午了，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看着肖克凡有些言不由衷的表情，高大城笑了，他摸出香烟点上：“拖时间罢了，美国鬼子还没好好跟咱们过招呢，他们还在摸我们的底。”
“大城，我是相信你的。”
“我也想找个人信，找谁呢？”高大城吸着烟，自嘲地回答：“赵鹏飞从小，我们俩个人一起玩大的，后来又一起参加八路，从新兵到现在，他一直都像我大哥一样照顾我，我也认他这个大哥，我信他，给他冲锋陷阵我从不含糊。可是到最后，他却把我放到了这里，把他最后的同乡送上了绝路。你说，我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肖克凡也笑了，他摘下帽子，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他是信你的。”
高大城一听这话，笑得更欢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对，他信我。他信我能守住这里，给他争取时间，保证他完成掩护任务。可是我呢？我能不能信他能给我一条活路？必须守住这四个字，跟四颗子弹一样打在我心上。让我什么希望都没了。但是，我不能让战士们看出来，我得挺着，硬挺着，我得让战士们对我有希望，让他们信我，这仗才有可能打好。可这样，我太累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你能坚持住的。”肖克凡试着鼓励已经身心疲惫不堪的高大城。
“但愿吧。”高大城把烟头往外一扔。
“前边情况怎么样？”
“有远山盯着，至少今天没问题。刚才刘贵那小子又犯浑了，我把他弄后边来了。”高大城欠身向外观察。
“我看见他了，我还纳闷前边打得怎么激烈，他怎么回来了。”
“我让小环子看着他呢，让他在后边装弹匣。”
“要不，我去南边看看吧，战士们的思想情绪还是要抓一下的。”说着肖克凡站起了身。
高大城仰着脸说道：“算了吧，还没到那时候呢。那几个指导员还盯得住。”
肖克凡向楼下走去：“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看见没有，美国造，铜的，还带响儿的。”水子拿着不久前缴获的打火机在掩体里跟周围的人炫耀。
杜小亮坐在角落里，他是唯一没有被这美国货吸引的人，他又从书包里掏出了那一摞照片和笔记本翻看着，不知为什么，从他看到这些后，他开始为那个被他们打死的美国兵感到心酸，他开始同情这个死人，父母失去了一个儿子，妹妹失去了哥哥。他感到一阵阵地发冷，他有些动摇，他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想不通，有些迷茫了。
“看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王远山坐到了他的身旁。
“被我们打死的那个美国炮兵观察员的东西。”杜小亮把照片交给了王远山。
王远山卸下背后的电台，随手翻看着照片，嘴角露出一丝对往事的回忆。
“你是去过美国的是吧。”杜小亮问。
“嗯，我大学是在美国读的。”
“美国好吗？”
王远山斟酌了一下回答：“挺好的，风景美丽，城市特别大，街上的汽车比行人还多。”
“他们的人好吗？”
“都挺和善的，我那时的房东是个美国老太太，对我可好了。”
杜小亮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没有继续提问题，看着他手里的笔记本，王远山拿过来又翻了起来。
“上边写着什么？密密麻麻的。”杜小亮问。
“这个人写的日记。”
“你看得懂吗？”
“懂。”
“能给我念念吗？”
王远山随手翻到一页，朗声读了起来：“1950年 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
“圣诞节？”水子问道。
“就是他们的春节。”王远山接着念：“麦克阿瑟答应我们回家过圣诞节，可是这个****养的骗了我们。我们还在这冰天雪地里和中国人作战。几个小时前，我们没费一枪一弹占领了一个阵地，因为防守这里的一百多个中国士兵全都冻死了，看着他们尸体上的单衣，我很奇怪，也很充满疑问。他们为什么会坚守在这里，宁愿冻死，也不撤退。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们，这种信仰比宗教还叫人狂热？我不敢多想，我只想回家，不想再这么无谓的在这里浪费时间。这是一场荒唐的战争，我的很多战友都死在了朝鲜，我想念他们。看到天上的雪花，让我想起了家乡的白雪，这时家里人一定围坐在圣诞树前，妹妹们一定在拆看他们的礼物，上帝啊，我嫉妒的要死。想念圣诞大餐，想念我的家人，更想念苏珊，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很爱她，如果我能活着回家，我一定要娶她，跟他生活一直到老。我不知道这一切能不能实现，我恨战争，他让人的希望全都破灭了。。。。。。。。。”
听着王远山的朗读，掩体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每个人都在传阅着那个死去的美国兵的照片，看着他曾经的生活，看着他们的家人。大家的心里不免产生了很多的问题。可是谁又能解答呢？原来跟我们拼得你死我活的美国鬼子也是这么一群普通人，有爱又恨，有家庭，有感情。并不是一群魔鬼。他们除了外表跟我们有区别意外，还有什么不同呢？此时大家的脑子里可能都在想一个问题：我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