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梅打哈欠，道：“我要睡了。你不要走，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咱们去东海。”布帛大喜应了，退出房间。李梅看他喜容满脸，心下感动，又道：“家里只有一张床。你一会儿想睡了，就上来将就着挤挤。”布帛点头答应。她清冷冷的语调让他兴不起半点遐思。再说她刚才差点儿都要没命了，还顾得上什么遐思？
一晚上布帛就在沙发上打坐，子时到了就到阳台上练气，并没有进去打扰她。半夜听到她呻吟着叫他，急忙来看。
李梅开着床头灯，半倚在床上，右手托着额头，艰涩地道：“喉咙疼，头疼，很难受。”
布帛摸摸她额头，冰冰冷冷的并没有发烧，暗想是不是昨天晚上她一身血气让饿鬼吸食太多了，身体虚乏？虚不受补，自己偏偏给她吃人参。便让她躺着别动，出去倒水来让她喝。
李梅喝完水，想要上卫生间，却是一个眩晕又栽回床上，呻吟出声。布帛只好抱她去卫生间。李梅单手揽着他脖子，低眉顺眼的模样迥异平时干练爽朗的女强人形象，让布帛看了，心下微微生起一种特异感觉。
回到床上，她又要了一杯水。喝完，微微喘气，问：“几点了还不睡？上来睡吧。”挣扎向内，让出位置。这是一双颇宽的双人床。布帛本来无心上床，见状倒不宜矫情，匆匆忙忙洗脸洗脚，解衣上床。
片刻，李梅翻身过来贴着他。香香软软的女体贴着，布帛顿时欲火上冲。李梅大腿碰触到他凛然发威处，嗔恼道：“别动！我只是觉得冷，想靠着你暖和暖和。”
她失血过多，体热流失严重，一直暖和不起来。让他一抱，发觉他身体温暖，乃生求暖意。布帛讪讪然，不敢再妄动无明，良久良久，方才迷糊睡去。
天明醒转，李梅猫一般缩在他怀中睡得正香，让他不敢挣动。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入室，十分朦胧。布帛视力并不受影响，侧头见李梅睡态恬美，一缕头发散落在她脸颊上，黑发白肤，特别的好看。翠眉挺鼻，般般精致动人。唇线分明的嘴唇颜色寡淡，没有多少血色，显得十分的孱弱可怜。
布帛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一方面怜爱油生，一方面满怀自责。李梅的眉毛、鼻子和李子香十分相肖，脸形也是一样的鹅蛋脸，每次认真打量她，似乎都是在温习李子香的脸。这一份歉疚自责，料想要一直带入地府了。
俄而，李梅睁眼醒过来。她睡胡涂了，睁开眼发现枕边有人，身躯剧烈一颤。随即反应过来，满脸窘色，翻身向内，状若小女孩。
布帛哑然失笑，趁机抽身起床。李梅也想起来，头一沉又躺回去。脑袋、喉咙是没那么疼了，但是全身乏力，依旧不太舒服。她可怜兮兮地说了，布帛安慰几句，让她休息一天，下楼去买早点。
吃过早点，李梅在他扶托下上了趟卫生间，回到床上抓起电话打给秘书小王，交代工作。布帛下楼去买菜，俨然居家好男人。楼下空地上搭起了帐篷，是五楼死者家属搭的灵堂。
老张正在招呼来吊丧的亲友。不经意间瞥见布帛，双双打个招呼。布帛这才注意到他满脸黑气，微微一惊。看他昨天晚上对他破门而入的反应还算通情达理，犹豫一下，还是过去低声道：“老张，借一步说话。”当先走开。他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展示特种兵的强横身手，老张肯定不会理他。这时迟疑着向他走来，问：“布……布帛是吧？这名字少见啊。你是李总什么人？”
布帛眉头一皱，不喜欢他探究的目光。却不想李梅一个单身多年的白富美，引人注目乃是必然。他昨晚说李梅出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在在引人关注。若非老张家有丧事，这时恐怕关于李梅的暧昧传言便会满小区乱飞。他刚才下来买早点的时候，老张正指挥人搭帐篷，料想他晚上就歇在李家。孤男寡女，长夜漫漫，事有不可言者也。布帛一脸沧桑，李梅俏丽如花，两人在一起虽然可以看出女大男小，但也不是配不来。姐弟恋日渐流行不是吗？
布帛不答他问话，道：“我是合川浮尘道观的道士。昨天晚上看到三个阴鬼跑进你家去吸食你妈临死之前的生血精气，我才跟着上楼，本来打算救人一命。但是你妈自然老去，那就没什么好救的了。你满脸晦气，三天之内必有大事。我有护身符一张给你，你必须相信我的话，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明白吗？”
老张半张着嘴听他说完，眼珠子转了一圈，响亮地冷笑一声，转身便走。昨天晚上就觉得这家伙是神棍骗子，想来发丧家财。后来让他跳楼的举动吓住，才猜他是军警之类的强手。这时确定，这家伙就是一个骗财骗色的大神棍！退伍军人就不能当神棍了？昨天晚上还假惺惺，一出手就是两千多，放长线钓大鱼吧？昨晚没注意，一会儿可得好好检查检查有几张假钱。真钱肯定也是美女老板的钱。娘的！昨天晚上担心我坏他好事，所以才那么大方。
他胡思乱想，却忘记了昨天晚上是自己抽身离开，对方主动塞钱，并非对方塞了钱他才离开。昨天晚上他主要是想问罪索赔，虽然也关心美女邻居，但老娘刚去，哪里来的闲心思琢磨别人？早上看到布帛下楼买早点，不由自主有许多龌龊揣测咕噜咕噜乱冒。
布帛明白不易取信于人，并不计较。转头看看，说：“喏，你妈听咱说话，也跟着来了。她没有头发，黑衣黑裤子，左眼下面有颗痣。”
老张顿时瞪大眼睛。布帛昨天晚上一阵风从他家进户门直冲阳台，那时候他母亲已经断气身亡，直挺挺在床，床边围绕着他妻子女儿还有他大姐三个女人，布帛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透过人隙看到他母亲模样。
他……真的能看到鬼魂？老张寒毛尽竖，急退三步，声音发颤：“在哪？在哪？我妈在哪？”
布帛手指左边，口中嗯啊几声，点点头：“老太太你安心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就别管了。”轻声念一遍往生咒，转回来看老张：“你妈说以后千万不要化疗！太难受了。她的头发就是因为化疗才掉光的。她一直抱怨这个样子很难看，你爸看了会骂她。”
老张脸色苍白：“她昨天一直这么唠叨。你真的能看到她？”
布帛点头：“当然。你妈说你和你大姐很孝顺，你媳妇也还可以，她这辈子知足了，安心走了。”
老张眼圈发红，哽咽道：“我爸过世早了点，我妈这辈子不容易。我们后辈的不孝顺点，还是人吗？”
布帛点头：“大家都不容易，互相体谅点儿才好过日子。”牵挂李梅，不想多耽搁，拿出一张护身符默念一句密咒，递给老张：“小心收好，不要让人看到，更不要说出口，否则就不灵了。当然，信不信由你。”转身自去。相逢便是有缘，不能见死不救。但对方如果不信，那是天命难违，没必要勉强。
他不食荤腥，也不懂如何搭配，随便买了几样蔬菜回来。李梅又睡着了，楼下哀乐响起，都不能影响她酣睡。半个多小时之后一阵猛烈的拍门声才把她惊醒过来。
老张低头看手上护身符，一张三寸长、一寸宽的黄裱纸上画着弯弯曲曲、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一些红线条，明白那是朱砂画的。
朱砂是一味药，《神农本草经》开篇第一味药便是朱砂，为上中下三品中的上品首药。书曰：“丹砂，味甘，微寒。主身体五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魅邪鬼。久服通神明，不老。能化为汞。生山谷。”
丹砂就是朱砂。红色。就因为上述这段文字，尤其是“久服通神明”一句，害死了不少人。万物过犹不及，朱砂服食多了会中毒。古代道家方士炼制丹药，主药就是朱砂。所谓的炼丹就是炼朱砂。因为直接服食朱砂容易中毒身亡，方士们认为问题不在朱砂，在于炮制方法不对，因而穷尽巧思炮制它，寻找别的药物来中和，袪除汞的毒副作用，便有了丹方。上升到理论便是丹道。后来从外求而内取，便有了内丹说，练气术。
练气术始于一种矿物，说来匪夷所思，其实天下间许多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细究却有千般关系。佛家自他不二的法门就是这个意思。人我不二，色即是空。道家天人合一同此义。只不过道家天人合一之后，没有再前推一步说人我合一。
老张半信半疑，顺手把护身符往外套侧兜里一揣，走回来继续招呼客人。片刻，姨表弟赶过来吊唁，老张敬烟却找不到打火机，到处乱摸，不经意间拿出护身符。表弟一把抢过来，看了看，忍不住低声取笑：“这不是鬼画符吗？表哥你咋回事？法师让你佩戴的？都啥年代了还迷信这个？亏你还是共～产～党的官儿。”
老张让他说得脸热，自嘲道：“一个社区破主任还是副的，算什么官儿？”
表弟三揉两揉，把灵符揉成纸球儿，双指一弹，准准弹入几米外垃圾桶中。
老张哎呀一声想阻止，转念之间便算了。一会儿事情一多，便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再次找不到打火机，只得向别人借。想这样不方便，得空便往小区外面走，打算去街对面买两个打火机，也就几十米远。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送货的面包车。他刚刚走到面包车后面，面包车全无预兆地向后急退，一下子把他撞倒在地。车子从他左大腿根儿辗压过去……剧疼之下，老张当场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是被生生疼醒的。表弟等一干亲友帮着医护人员正把他往救护担架上抬。老张用痛楚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表弟那自以为是的脸，声嘶力竭地吼：“布帛！布帛！快找布帛！他在四楼！四楼！”眼睛一黑，没入黑暗之中。他自觉用尽全力吼叫，旁人却只听到低弱含混的声音。没有人知道布帛是谁，还以为是哪一个外科名医。后来才醒起老张还提到四楼。
布帛见说老张出事，便知无救，摇头不去。因为去也没用。出手一次救不成，第二次更不可能成功。老张一家子苦苦哀求，布帛好言好语，就是不去。张家人便去哀求李梅，闹得她躺不住。没奈何，只得违心随张家人来到医院。
老张已经进入手术室抢救，众人便在外面等候。布帛不擅言词，张家人也没有一个人来攀谈。枯坐片刻，叹了口气，只见老张阴魂从手术室一瘸一拐急奔而出，抓住他胳膊：“仙长救我！是我错了……”
布帛看他左腿根半边屁股压得糜烂，摇摇头：“抱歉，你伤太重，救不活了。我也救不了你了。”推开他手，转身走人。张家亲友见他望空说话，一齐惊退，没有人敢来拦他。
布帛走完长长的走廊，便听到那边哭声大作，自是医生来通知噩耗。他停下脚步，向茫然呆立的老张招手，老张即刻飘到。
布帛说道：“既然都这样了，你就上路吧。西方极乐世界有一尊阿弥陀佛，怜悯娑婆世界众生苦楚，发大愿心救度我们，让我们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永离诸苦，你愿不愿意去？愿意的话就听我念诵佛号，跟我念诵佛号，阿弥陀佛就会亲自来接引你往生极乐，好不好？否则的话，黑白无常一会儿就会来收你去阴曹地府，依业受报。”
老张立即道：“我信佛，我要去西方极乐世界！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布帛欣然点头，跏趺坐地，低声念诵佛号。老张阴魂有样学样，跟着他盘膝坐于墙边，大声念诵阿弥陀佛圣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