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的宫女们早已被这么讽刺入骨一番话堵得无理可辩，噤若寒蝉。折夜灵扫了她们一眼，道：“为什么没人说话，可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领头那位宫女这才带些着哭腔答道：“姑娘您真的误会奴婢们了，这些日子端来的那些东西都是魔王大人吩咐下来任您挑选的宝物，我们也只能尽心尽力地服侍，哪敢生出不尊敬您的意思来呢……”
折夜灵见她已将话说明，便也不阴阳怪气地拿捏了，直接冷声道：“你们端来东西的第一日起，我是否就已经说过不要？你们日日端来，我是否日日都拒绝了？是都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还是没一个人将我的话当一回事呢？”
“可这些都是魔王大人吩咐下来的……奴婢们，也不敢违抗啊……”
折夜灵突然俯下身子，直视着着领头的那名宫女的眼睛道：“一口一个魔王大人唤的挺顺口的么，那你来同我说说，我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那名宫女被她盯得无所适从，有些慌张地答道：“既然魔王大人令我们在西殿服侍姑娘，我们自然唯姑娘的命是从，万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
折夜灵起身点头道：“你们若是真这么想，我也没什么错好挑。都下去吧，从明日开始，除了一日三餐不许再端任何东西给我，殿内服侍的，至多也不能超过两名宫女。”
下面的宫女们还有些犹豫，道：“这……姑娘可否让我们回禀魔王大人后再……”
折夜灵挑了挑眉，道：“怎么，摔一个杯子说的话分量还不够足，还要我再摔一个是么？”
宫女们忙道：“奴婢不敢！”话音未落便纷纷起身匆忙地退去了。
折夜灵这才舒了口气，走回内殿伸了个懒腰，这回可算清净了……一边有些惆怅地想，自己果真是变了，换做以前在灵丘大陆的时候，若是能每日被人这么豢养着当米虫，只怕欣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成长罢。
这么想着，折夜灵又在心底将自己好好地夸了一夸，不愧是看遍人界话本子的人，装腔作势起来和那些嫔妃什么的大抵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可不就将这些宫女们唬住了？不过大抵是夙缘这个人实在不开桃花，魔王宫里头也因此从未出过什么争宠闹事的嫔妃，这才导致这群宫女们没怎么见过世面，连最基本的应对主子的无端发怒的技能都没有，当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感慨了一回这才满足的滚回到床上好好的将这几日被扰的清梦悉数补了回来。
这一回的怒发的倒还真是好，折夜灵一路睡到将近日上三竿才满意地揉了揉眼睛，在床上滚了好几滚，准备起床。随侍在门口的宫女见她清醒，忙上前来，折夜灵警惕地瞧了她一眼，倒是将她瞧的不敢再动，只眼巴巴地站在床前，犹犹豫豫地不知怎么开口。折夜灵起身自己梳洗罢，正襟危坐到椅子上，这才道：“说什么话便说罢。”
小宫女上前来福了福身，道：“奴婢们昨日去回禀了魔王大人，他说，姑娘不喜欢日后便不用再送了，姑娘若是喜清净，日后便也只由我同阿茉留在这殿中近侍。不过东西虽不再送了，姑娘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我们二人一定尽心尽力为姑娘寻来。”
阿茉？听着忒耳熟啊……哦，想起来了，是那位为了一见她尊容在西殿等了大半夜的小宫女，这么说来一点儿也不像个省心的……
折夜灵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小宫女道：“诶，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答道：“奴婢阿芷。”
……你们王宫里的宫女们是对花花草草的有什么特殊感情么……
折夜灵眼珠转了转道：“我现下还真有个想要的物什，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寻来。”
“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折夜灵清了清嗓子道：“咳，我听说，你们魔界山阴，有个地方叫泗州，那里产的一种灵石，唤作水玉的？”
阿芷愣了愣道：“恕奴婢孤陋寡闻，并未听说过这么一种玉石……”
折夜灵翻了个白眼道：“我又没问你听没听说过，只是听说这种玉石好看的紧，想叫你给我弄一块过来，打个簪子什么的，不知道方不方便？”
阿芷道：“这是哪里的话，姑娘既然想要，奴婢这便吩咐人去寻，姑娘放心，这世间，只怕还没有我们魔族寻不到求不得的东西呢。”
……行了我知道你们魔族财大气粗了，不用再在我这种山沟沟里出来的人面前炫耀了……
折夜灵无力地摆摆手，算是应允，让她退下了。
几日后的一个上午，折夜灵正百无聊赖地趴在西殿后边的栏杆上晒太阳，记得在梦里听客栈的侍者同少橖说王城气候四季如春，虽然后来桐岐辟谣道并非因为烛龙剑的护佑，但气候宜人倒不是什么假话，眼下这花期早就过了，西殿后边的角落里却还是花团锦簇争芳斗艳的，实在喜人的紧。
闻着有些醉人的花香，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折夜灵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又要昏睡过去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大呼小叫起来：“哎呀！姑娘您不是才起床么，怎么又要睡了？”
折夜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道：“怎么又是你……放着这么明媚的春光不睡，岂不是暴殄天物？”说着就要趴下接着睡，阿茉忙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晃道：“姑娘你先醒一醒，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阿芷姐姐找到你说的那种水玉了，你快去瞧瞧是不是呀。”
折夜灵听到这消息倒是瞬间清醒了，起身便向前殿跑去。阿芷正抱着个小匣子在前殿候着，见她过来忙迎上去，将匣子递给折夜灵道：“姑娘您瞧瞧，是不是这个？”
折夜灵打开匣子，内里躺着块晶莹剔透的淡蓝色玉石，上面隐隐笼着一层雾气，同少橖的那枚湖蓝色玉珠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为什么上面遍布着斑驳的裂纹，从稍显黯淡的光泽和稀薄的雾气来看，灵力也似乎要低上不少。
阿芷见折夜灵并未点头，有些疑虑地问道：“不是姑娘想要的那种么？”
折夜灵摇摇头道：“是我要找的那种水玉，可看起来没什么年头，灵力不足。”
阿芷有些为难道：“非是奴婢没有尽力去找，而是派去山阴的人遍寻山阴地界也未能找到唤作水玉的灵石，直到后来问过了魔族的炼金术师，才知道关于水玉的渊源。”
折夜灵来了兴致，问道：“这上头还有什么渊源么？”
阿芷回道：“是，传闻山阴境内泗州的堂庭山上有一寒潭，寒潭集了数千年的天地灵气后化出了一只水妖。水妖自出世以来便有能聚五湖四海河川的异能，修炼数千年后，更是有了呼风唤雨，掌一方水土的本事。最初她感恩山阴境地的灵气助她化形，便在大旱时，日日为山阴的草木降甘霖。”
“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妖心性渐变，不再愿意无私地护佑山阴，便回到堂庭山，自封水母，居住的洞穴唤作水母洞。山阴国的百姓有时不堪干旱的折磨，便会上堂庭山求雨，水母贪婪之心渐起，立下规矩道要想求雨，就得进贡人的魂魄供她修行，被山阴国主拒绝后，水母大怒，直接将山阴境地所有的水源悉数吸走，从此山阴大旱百年，民不聊生。”
“国主无奈，只得妥协，但吸人魂魄的法子法实在过于阴毒，水母修炼不过数年便堕入魔道，理智尽失，下山直接抓人吸取魂魄，山阴国人死的死逃的逃，几近成了一片废土。直到又过了数年，有一位神界的神君游历魔界时，经过山阴，见到此情此景怒不可遏，同那水母斗了三日三夜，最终两人都筋疲力尽，神君见制服水母不得，便同她同归于尽，化作锁链将她的魂魄永生永世地锁在堂庭山的山顶，终日受烈日灼晒，不得一滴水，饱尝山阴国民这些年的干旱之苦，山阴国这才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
“就这么又过了千年，水母的魂魄被烈日炙得奄奄一息，日日嚎哭苦泣，惨叫声听得山阴国人都于心不忍，道她当初也不过是一时被贪欲迷了心神，千年的酷晒之刑也足够了，便一齐求国主饶她一次。”
“国主禁不过国人的苦求，便将水母的魂魄由山顶移回至她居住的水母洞，用水滋养着，只是不解开锁链，叫她好生反省。”
“水母感念山阴众人的不计前嫌，在洞中以泪洗面痛悔不已，留下来的眼泪聚了她的修为，落地便化作了水玉，入此才有了山阴泗州的奇石，因其内聚有极大量的水元，故所以成了人人追捧的宝物。”
折夜灵恍然道：“原来如此，那现在又为什么没有了？可是那水母哭久了哭烦了，不愿意再哭了？”
阿芷叹口气接着道：“并非如此。水母起先确实将悔恨的泪水流尽，不再哭泣了。可山阴的国人却因贩卖水玉而致富，见水母不再哭泣大为恼怒，认为水母断了自己的财路，便用锁链鞭打她，逼迫她继续哭泣。水母心性极烈，见挣不脱锁链便毁了自身所剩的修为，将水母洞内那些贪婪的山阴国人一并毁去，连同整个堂庭山都夷为平地。山阴国主为自己国人的贪婪恶毒而羞愧，下令毁去境内所有的水玉，所有国人也不得再提及这二字。”
“此时，世间便再也没有山阴泗州的水玉这一说了。就连您手中的这一块，还是向一些炼金师手中买下的零碎水玉拼凑而成，灵力自然比不过真正的水玉。”
折夜灵和阿茉听得唏嘘不已，不曾想这水玉内还有这么长远的故事。此刻再看手上这块水玉，只觉得它玉身里丝丝流淌的水灵气，和斑驳的裂纹竟像是水母哭泣的脸庞，哀伤而绝望。
折夜灵叹口气道：“果然这世间便不该区分那么些族类，人也好妖也罢，一旦起了私欲，一旦失了本心，哪里还有什么分别？起初修炼成形一心只想用自身异能报答山阴的水妖，定然想不到自己会有屠尽山阴国百姓，吸食他们魂魄的那天，而看水妖锁在山顶上备受折磨，起了恻隐之心将她救下，置于水母洞中日日灌以水泽的山阴国人，自然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有为了水玉残害水妖的那一天，当真是可笑。”说罢又想起那日在雪山，雪妖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来：“我自以为懂得人心，可谁知，人心是会变的。”
又是唏嘘了一阵。
阿茉劝道：“姑娘你不要太感伤了，人心这种东西本就捉摸不透的，又何必为此伤神呢？如今这水玉也寻来了，你可要用它来打一个配饰？不如交予我罢，我拿去给玉石匠琢个模子去。”
折夜灵摇摇头道：“不必了，都听了这么惨的故事了，哪里还敢佩戴，我现下拿着它便觉得有水母的怨气涌上心头，还是留着做个纪念吧。”
阿芷点点头道：“也好，可要我替姑娘收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