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於期那颗腐烂的人头被挂在大殿外的磁石巨人上,让每个路过它的人都不寒而栗,这是嬴政用来警示世人的。
但凡看到樊於期人头的大臣,表情无不鄙夷樊於期。糖果子绘声绘色的为荷华和胡亥描述前朝对樊於期的评论。
荷华只是无所谓一笑,转身却发现身边的胡亥愣在原地,不知所思。她伸手推了推胡亥:“亥儿,你怎么了?”
胡亥回神,有所掩饰的拿起面前的茶盏灌下了一盏水,说道:“臣弟不过想象着樊於期的人头腐烂了有多可怕,君父却还要将人头挂在咸阳宫,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樊於期当初敢伙同长安君成蛟叛乱,他就要受得起这个责罚。”荷华抬起手,指着殿外苍茫江山说道:“敢动大秦江山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停住。一些茶水撒了出来,他手忙脚乱的抹衣服上的水渍,起身说道:“长姊,臣弟想起寝宫内尚且还有一卷书没看完,先行离去了。”
荷华应允之后,胡亥步履悠闲的从她视线中离开。待一出了宫门,他眼中的伤痛便已无处遁形。他原本觉得,只要父亲好好活着就好了,在哪里都无所谓,他亦可盯着胡亥的名字,好好的活着。可造化弄人,他等到的却是父亲的人头,如今樊氏一门,仅余他一个人了。
他疯了一样朝前庭跑去,途中有宦臣侍女朝他行礼问安,他也全然不顾,他一心只想去看父亲。
尽管这个男人放弃了自己,但他对父亲却有着无法割舍的感情,因为记忆里的天是那么蓝,父亲把自己顶在肩上转圈玩耍,一遍一遍的喊他的名字“清欢清欢”
这么多年过去了,樊清欢这个名字已经属于死人。可他每每午夜梦回,梦中出现的那么樊氏故人都在喊他“清欢公子,清欢公子”
他自始至终都是樊清欢,从来都没有变过。苟且偷生的活下去,也是因为他不想死,他还没有来得及见父亲一面。
如今,他的父亲就在面前,那颗腐烂,散发着恶臭的人头被悬挂在磁石巨人的剑柄上,多像是被刚一剑斩下的。
他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下流,他用脚踹,用拳头砸,大声哭喊:“爹!爹!”他多想把人头给震下来,更加大了力气踹,全然不顾鲜血已经从鞋履中渗透出来。他用尽了浑身力气去撞击磁石巨人,肩胛都要震碎了一般。
终于,那颗人头悬挂了两下,从高处坠落,他慌忙去接,人头却滚远了。顾不上脚上的剧痛,他慌忙追赶。
人头撞到了一双素面莲纹翘头履的时候停了下来。他仰起头,才发现这人竟然是数月未曾谋面的扶苏。扶苏垂目,一脸悲悯的看着他。一个是屐履风流的长公子,一个是狼狈不堪的十八公子。扶苏踢开了樊於期的人头说道:“樊於期罪有因得,胡亥你身为帝国公子,却为一个罪臣失态至此,不觉羞耻吗!”
他恨透了扶苏一副天人的模样,他恨透了扶苏屐履风流的模样,从见到扶苏的第一面起,他就恨透了扶苏的所有。为什么扶苏天生就拥有了所有人望尘莫及的东西,为什么他的父亲要迫害自己一家家破人亡!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樊氏一族尚在,他此刻也该是一个名动天下的贵公子,而不是活的畏手畏脚。
“王兄终于游学回来了,君父与长姊日夜惦记着王兄的安慰,王兄快去觐见君父,臣弟这就回去通知长姊。”他故作欢喜,扶苏却淡漠扫视他一眼,吩咐侍从道:“将樊於期的人头挂回去,除君上下令,任何人擅自取下,当场杖毙。”
他还没有来得及摸一摸父亲的头颅,便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拿走,钉在了屈辱的架子上在秦国的历史上遗臭万年。
当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时,糖果子失声大叫:“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发髻散乱,一身血污,狼狈可怜。
他却只是哭,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哭。荷华闻声赶来,看到胡亥这副模样也吃了一惊,双手扶着胡亥的脸问道:“亥儿,告诉长姊是谁欺负你了?长姊帮你报仇!”
他摇摇头,伸手抱住了荷华,埋首在荷华怀中,哭着说道:“从此,这天下就只余我一人了。”
荷华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声安慰道:“傻孩子,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长姊,长姊永远都不会弃你而去的。”
他抬起脸,泪花朦胧间荷华的脸也模糊不清:“长姊,你真的会永远陪着我吗?”
“是,永远陪着你。”荷华温柔的笑着说。
“如果你以后发现我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很多人,也会永远陪着我吗?”胡亥搂着她的腰肢,焦急的问。
荷华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伸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珠,笑着说:“对对对,长姊永远都会陪着你的。”
他得到了面前这个女子的承诺,心中终于不再是空落落的。他已经犯了很多错,伤害了很多人,但她对此却一无所知。
而次日清晨,胡亥悠悠转醒的时候,他才发现荷华匐在床榻边,枕着他的手睡意正好,他不由暖到了心中,不忍心抽手惊扰了荷华的睡意。侧着身子目光绞缠在荷华的脸上,伸手另外一只手为她扯了扯滑落的披风。
荷华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迷糊了一会儿荷华才说道:“亥儿,你好点了吗?”
她打了一个哈欠,这时胡亥才注意到她眼中的血丝和脸上的困倦。
“长姊,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混账话,才让你劳累至此?”
荷华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说道:“你昨晚突然起烧,喂你喝药你却一直在说胡话,我不放心你便一直陪伴着。”
他慌忙解释道:“长姊,昨晚所言并非全是胡话,有些话我是认真的!”
荷华饶有兴致的点点头:“你那些认真的话可是还包括了长大要娶我为妻?哈哈”她想起昨晚胡亥的胡话就觉得好笑,他攥着自己的手口中念念有词:“我长大了一定娶你为妻。”
胡亥红了脸,慌忙要辩解什么,却不曾料到荷华开口说道:“也不知昨晚亥儿把我当成了谁家的姑娘。”
其实,我知道面前的一直都是你。可这话,胡亥却永远无法开口说。
她于晨光微曦中起身,拿起梳篦整理自己略微凌乱的鬓发,她跪坐在铜镜前,白玉一样细腻纤长的手中握着桃木梳篦,一缕一缕的情丝自梳齿中倾泻而落,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出尘,让胡亥不由的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