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翼照例去医院看望蓁，虽然他已经出院了，不过还是天天往医院跑，在病房里陪着蓁聊天，或是用轮椅推着她到医院的院子里晒晒太阳。
有的时候百里冰也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和风翼一起陪伴着蓁。
风翼私下向百里冰询问过蓁的病情，却得到了令人沮丧的答复——他告诉风翼，蓁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因为脑部机能的恶化而造成了全身其他器官功能的衰退，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照现在的情形，蓁也许无法坚持到明年春天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锥子狠狠地刺进心里，全身所有的神经随之尖锐地疼痛起来，马上又冰冷得近乎麻木，就连呵出来的空气都仿佛凝固在空中。
看到风翼沮丧的样子，百里冰叹息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这个结果我早已经预料到了，就连蓁她自己也清楚地明白。我一直骗她说她只是得了感冒，于是她也真的以为自己得了感冒，并且期待着早日康复。其实蓁比谁都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
两个人站在医院的天台上，凛冽的风轻易穿透衣服，带来刺骨的寒冷。
风翼看着远处渐渐暗淡的天空，只觉得一旦夜幕降临，将再也看不到阳光，整个世界都会被黑暗吞噬。
希望、勇气、光明……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梦的终结而跌入深渊，变成永无止境的绝望。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风翼紧紧攥着拳头，拼命忍住眼泪。
“是啊……”百里冰的声音无比沉重，“谢谢你一直以来对蓁的照顾。我想你是上天赐给蓁的礼物吧，在生命最后的阶段，因为风翼你的出现，蓁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就像做了一场美好的梦。只是对于蓁而言，这个美梦会永远持续下去，永远都不会醒来。”
“我知道了。”风翼收回视线，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会陪蓁一起走完剩下的路，绝不会让她感觉到孤单。”
除了这句话，风翼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谢谢你，风翼。”百里冰的话很快就被冷风吞噬，夜，在此时降临了。
“呼……终于出院了。”蓁纤细的手指抓着那条棕色格子的披肩，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恭喜出院。”风翼微笑地看着蓁。
他们两个人走在落满厚厚积雪的甬路上，道路两旁是低矮的松树群和整齐的住宅区。
雪花的颗粒密集地飘落着，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的光亮烘托着缓缓飘落的雪，将两个人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朦胧中。
“鱼缸里的金鱼我已经让哥哥搬回家了，我会按时喂饱它们的。”蓁站在路灯的光束里，微笑地这样说着。
“好啊，它们就拜托蓁了。”风翼的嘴角弯成一缕笑意，可是喉咙里却是苦涩的。
他必须把所有的悲痛埋在心里，努力将笑容呈现给蓁。
“风翼，我出院了，你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啦，我会天天来看蓁的。”
“那会带冰淇淋来吗？”蓁狡黠地笑着。
“这个……只会带一小盒。”风翼用批评的口吻说道：“天气这么冷，蓁不可以再贪吃了。”
“风翼好坏……”蓁嘟起小嘴，可下一秒又露出了无比开心的笑容：“不过就算只有一小盒我还是很开心。”
风翼看着蓁撒娇时的可爱样子，她站在光芒和雪花堆砌而成的透明空间里，宛如一只脆弱的夜光蝶。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下雪的冬夜，天空中总是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
“蓁是一个小馋猫。”风翼伫立在雪中，周围是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
那些细碎的声音敲击在心里，却唤来可怕的回声。
就算如此，风翼依旧继续卖力地微笑着。
然而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悲伤。
“对了，蓁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诶……”蓁歪头怔了怔。
“是这样……现在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我也有时间了，如果蓁特别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带蓁去。”
“真的吗？”蓁露出兴奋的表情。
“嗯。”风翼很郑重地点点头。
“我想去看海。”蓁脱口而出，“一直都很向往大海的蔚蓝和宽广，虽然现在是冬天，不过还是很想去看一次。”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风翼用拳头拍拍胸脯，笑着说：“我会带着蓁一起去看海。”
“谢谢你，风翼。”蓁站在路灯的光芒里，洁白的雪花妆点着她纯洁的笑靥。
“风翼，我要回家了，今天真高兴啊。”
“嗯，再见，记住要休息好，然后一起去看海。”风翼冲蓁挥了挥手，目送着蓁转身离去。
身后的雪花和夜空是如此的悲伤，在路灯微弱光线的照耀下，风翼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无法维持了。
他好像听到虚空里回荡着一首叫不出名字的悲伤的旋律。
沉默地盯着地面看了一会，风翼突然大声喊道：“蓁！”
蓁停下了脚步，她纤细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小小的足迹。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风翼用尽全力大喊，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雪花覆盖。“没有治好病的可能性吗？”
蓁伫立在灯光下，缓缓回头，脸上仍然是和平日里一样的笑容。
“发生奇迹的话，说不定可以治好。”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苍白的脸颊上，眨眼笑了笑：“正因为不可能发生，所以才叫做奇迹哦。”
笑容定格在一刹那。
明明那么美好的笑容，风翼却感到悲伤如潮水般涌来。
他深邃的眼睛仿佛被敲碎的水晶，裂痕处闪耀出星星点点的光。
明明有许多话，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后他看到蓁转过身，慢慢地向前行走着。
当她走过人行道时，一辆车呼啸而过，明亮的灯光撕裂了夜色，撞散了密集飞舞的雪花。
当车的灯光暗淡下来时，蓁已经消失在了马路的另一头。
只剩下依旧清冷的夜色，和那些不知疲倦的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