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王朝同金国之间共有三个和议:一个是高宗时期的绍兴和议,一是孝宗时期张浚北伐失败后的隆兴和议,一是宁宗时期韩侂胄开禧北伐失败后的嘉定和议。有些学者认为:这三个和议比较起来,以“嘉定和议”最可耻。因为还附加一个主战者的头颅,就说明抗金有罪,投降有理;如果不是杨皇后、史弥远谋杀了韩侂胄,急于向金求和,让那场开禧北伐继续打下去,则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有的学者就干脆说“嘉定和议”是史弥远降金乞和的产物。
关于如何诛杀韩侂胄、如何把韩侂胄的头颅函送金国的真相前面已经说明,此处不再赘述。现在我要说明的是:嘉定和议不是史弥远降金乞和的产物。
首先,宋金嘉定和议达成的时间是宁宗嘉定元年三月。三月“庚寅,金主以与宋和谕尚书省”。当时南宋朝廷的“领导班子”是:
钱象祖:右丞相兼枢密使(宁宗之下第一把手)。
卫泾:参知政事(副相)签书枢密院事;
雷孝友:参知政事(副相);
史弥远:知枢密院事;
林大中:吏部尚书、签书枢密院事;
倪思:兵部尚书。
这说明,确定宋金和议时史弥远不是“相”,老大是钱象祖。和议签订后十月丙子,钱象祖晋升为左丞相兼枢密使、史弥远晋升为右丞相兼枢密使,钱象祖还是老大,史弥远老二。
宋金议和是“政府行为”,拍板的是宁宗,但代表南宋朝廷具体与金议和的是第一把手钱象祖。史弥远还不够“格”呢!
那么,“嘉定和议”是谁造成的呢?
我认为:“嘉定和议”是韩侂胄由冒险主义转向屈辱求和的产物,打不下去了,该讲讲现实主义。这是一出由韩侂胄登台首唱、最后由宁宗谢幕收场的悲喜剧。
请看韩侂胄的求和活动的历史事实:
1.开禧二年(1206)十一月,金方派韩元靓至真州见丘崇,透露金方有议和的意向。丘崇令其属下刘佑持书前往金营和谈(实际是摸底)。金左副元帅仆散揆提出“称臣、割地、献首祸之臣”等条件,刘佑不敢答应。丘崇立即把该消息报告朝廷韩侂胄。
2.“开禧二年(1206)十一月,韩侂胄方以师出屡败,悔其前策,输家财二十万以助军,而谕崇持书币赴敌营议和。”“谓用兵乃苏师旦、邓友龙、皇甫斌所为,非朝廷意。”
3.丘崇遣盱眙小吏王文持书币往金营,说用兵乃苏师旦、邓友龙、皇甫斌,非朝廷意,且与韩侂胄无关。金人不满。
4.丘崇遣武翼郎、宋显等人再赴金营,许以刷还淮北流移人及今年岁币,仆散揆“以方春地湿,不可久居,欲休养士马,乃许之”。
5.丘崇遣招抚司干办公事陈壁与国信所掌仪葛宗裔持第三书以往金营,金拒还。丘崇言金虏指太师(韩侂胄)为元谋,韩侂胄大怒,罢丘崇(执政不知)江淮督府督视职。
开禧三年(1207)一月,以张岩代丘崇职。
6.四月,韩侂胄遣方信孺赴金帅府议和。信孺问:“开衅自我,金人设问首谋,当以何词答之?”韩侂胄矍然。
信孺持张岩书以行。
信孺至濠州,金要以五事。信孺曰:“反俘、归币,可也。缚送首谋,于古无之。称藩、割地,则非臣子所忍言。”
7.信孺还,诏待从、两省、台谏官议所以复命。众议还俘获、罪首谋、增岁币五万,遣信孺再往。金允改称为伯、岁币之外,犒师的钱可免。
8.信孺还,复命。八月,朝廷以拱辰为通谢使,与信孺执国章誓草,及许通谢百万缗。至汴,金人变卦,复书于张岩:
若能称臣,即以江淮之间取中为界,欲世为子国,即尽割大江为界,且斩元谋奸臣,函首以献,及添岁币五万匹两,犒师银一千万两,方可议和好。
信孺还,致其书。韩侂胄问之,信孺言:“敌所欲者五事:一割江、淮;二增岁币;三索归正人;四犒军银;五不敢言。”韩侂胄固问之,信孺徐曰:“欲得太师头耳。”韩侂胄大怒。
九月,壬午,方信孺以忤韩侂胄,夺三官、临江军居住。
9.韩侂胄遣王楠赴金议和。王楠向金提出的条件是:“依靖康(二年正月请和)故事,世为伯侄之国,增岁币为三十万两,犒军钱三百万贯,苏师旦等俟和议定后,当函首以献。”
“侂胄见金欲罪首谋,意怀惭愤,复欲用兵。”
10.开禧三年十一月三日,韩侂胄被诛。
从上述历史资料可见,从开禧二年十一月至三年十一月这一年里,韩侂胄为了与金议和,派人八次赴金,最大的问题是金人要惩罚首谋。韩侂胄想以苏师旦的头函金以达成和议。但金人硬是要你韩侂胄的脑袋。这就把他逼上了绝路。万般无奈之下,韩侂胄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把全国军民拖入战争的火海,决定继续用兵。
但南宋朝廷已不允许他继续打下去了。请看当年十月丙辰宁宗的“以边事谕军民诏”,其中说到:“属边臣之妄奏,致兵隙之遂开,重困生灵,久勤征役”,“疆场耗于流离,郡县烦于供亿”,“思祖宗三百年涵濡之恩,拯南北亿万众创残之苦”等语,说明宁宗已决意要与金议和了。但要“和”就得交出“首谋”,怎么办?
因此宁宗于十一月甲戌御笔罢韩侂胄,再以“虎符”密旨诛韩。韩侂胄被诛,宋金和议进入第二阶段,即宁宗阶段。
1.宁宗嘉定元年一月壬午:王楠自河南通书回,求函韩侂胄首,宁宗不允。
2.嘉定元年三月,王楠自军前还,议以韩侂胄首易淮、陕侵地。宋廷同意、王楠持钱象祖给金(完颜匡)的信前往金廷。金同意,告诉宁宗尽快修写誓书立誓,将信由王楠带回钱象祖。
3.嘉定元年五月,王楠以函韩侂胄、苏师旦首至金。和成。
这就是嘉定和议的整个历史过程。竭力主张议和,并且主张以苏师旦之“首”函金换取和议的是韩侂胄,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这对苏师旦这样一些拥护韩侂胄的人来说是一出被朋友出卖的悲剧。但宁宗这个“皇党”集团,以毒攻毒,把韩侂胄这个专权误国、出卖朋友的恶徒送上断头台,函首至金,这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妨说是一出喜剧。
嘉定元年(1208)一月,钱象祖给金国和谈代表完颜匡的书信
窃惟昔者修好之初,蒙大金先皇帝许以画淮为界。今大国遵先皇帝圣意,自盱眙至唐、邓画界仍旧,是先皇帝惠之于始,今皇帝全之于后也。然东南立国,吴、蜀相依,今川、陕关隘大国若有之,则是撤蜀之门户,不能保蜀,何以固吴?已增岁币至三十万,通谢为三百万贯,以连岁师旅之余,重以丧祸,岂易办集。但边隙既开和议,区区悔艾之实,不得不黾勉遵承。又蒙圣画改输银三百万两,在本朝易不敢固违,然倾国资财,竭民膏血,恐非大金皇帝弃过图新、兼爱南北之意也。
主上仁慈宽厚,谨守信誓,岂有意于用兵。止缘侂胄启衅生事,迷国罔上,以至于斯。是以奋发英断,大正国典,朋附之辈诛斥靡贷。今大国欲使斩送侂胄,是未知其已死也。侂胄实本庸愚,怙权轻信,有误国事,而致侂胄误国者苏师旦也。师旦既贬,侂胄尚力庇之,嘱方信孺妄言已死,近推究其事,师旦已行斩首。倘大国终惠川、陕关隘,所画银两悉力□备,师旦首函亦当传送,以谢大国。
本朝与大国通好以来,譬如一家叔侄,本自协和,不幸奴隶交斗其间,遂成嫌间。一旦犹子翻然改悟,斥逐奴隶,引咎谢过,则前日之嫌便可消释,奚必较锱铢豪末,反伤骨肉之恩乎?惟吴、蜀相为首尾,关隘系蜀安危,望敢备奏,始终主盟,使南北遂息肩之期,四方无兵革之患,不胜通国至愿。
嘉定元年(1208)一月,完颜匡给钱象祖的复信
宋国负渝盟之罪,自陈悔艾,主上德度如天,不忍终绝,优示训谕,许以更成,所以覆护镇抚之恩至深至厚。昨奉圣训,如能斩送韩侂胄,徐议还淮两地。来书言韩侂胄已死,将以苏师旦首易之,饰辞相绐如此。至于犒军银两欲俟归关隘然后□备,是皆有□圣训。及王□状禀,如蒙归还川、陕关隘,其韩侂胄首必当函送。圣训令斩送侂胄首者,本欲易淮南地,陕西关隘不预焉。王□所陈亦非元画事理,不敢专决,具奏。奉旨“朕以生灵为念,已贳宋罪,关隘区区岂足深较,既能函送韩侂胄首,陕西关隘可以还赐”。今恩训如此,其体大国宽仁矜恤曲从之意,追修誓书,赍遣通谢人使赴阙。
嘉定元年(1208)二月,钱象祖给完颜匡的书信
窃见大金皇帝前日圣旨,如能斩送韩侂胄首,沿淮之地并依皇统、大定已画为定。又睹今来圣旨,既能送侂胄首,陕西关隘可并还赐。以此仰见圣慈宽大,初无必待发遣驱掠官兵,然后退兵交界之语。誓书草本添改处,先次录本赍呈,并将侂胄首函送,及管押纳合、道僧、李全家口一并发还。欲望上体大金皇帝画定圣旨,先赐行下沿边及陕西所属,候侂胄首到界上,即便抽回军马,归还淮南及川、陕关隘地界。所有驱掠官兵留之何益,见已从实刷勘发还。其使人礼物岁币等已起发至真、扬间,伺候嘉报,迤逦前去界首,以俟取接。
金主得钱象祖书,诏报曰:“朕以生灵之故已从所请,称臣割地尚且阔略,区区小节何足深较。其侂胄、师旦首函及诸叛亡至濠州,即听通谢人使入界,军马即当撤还,川陕关隘俟岁币、犒军银纲至下蔡,画日割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