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问题,史学界历来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主谋是史弥远,一种认为主谋是杨皇后,一种认为是史弥远和杨皇后合谋,一种认为主谋是宁宗。
一、主谋是史弥远的观点
说主谋是史弥远的人,其根据主要是宋人李心传著的《开禧去凶和戎日记》。其中说到:
先是金人既有缚送首议用兵贼臣之请,侂胄怒,复欲用兵,中外大惧。礼部侍郎(弥远)时兼资善堂(皇子学习的场所)翊善(从七品),乃建去凶之策,其议甚秘,人无知者。久之得密旨,乃以告钱参政(象祖)、李参政(壁),至是皇子荣王入奏,遂有此旨。
《续编两朝纲目备要》采用此说,文字一模一样。
这则记载只提到史弥远,没有提到杨皇后。元人《宋史》的《李壁传》也采用此说:“会礼部侍郎史弥远谋诛侂胄,以密旨告壁及钱象祖。”
二、主谋是杨皇后的观点
说主谋是杨皇后的人,其根据主要是宋人周密著的《诛韩本末》。
周密认为,杨皇后与韩侂胄的矛盾由来已久。它源于立“后”的斗争。
宁宗庆元六年(1200),恭淑韩皇后崩,要另立一个皇后。当时杨贵妃和曹美人两人都得到宁宗的宠爱,皇后就从这两人中挑选。宁宗自己喜欢杨贵妃,因“贵妃颇涉书史,知古今,性变机警”。而韩侂胄怕杨贵妃太精明,善于术数,她当了皇后将对自己不利,所以力劝宁宗立曹美人。但宁宗执意要立杨贵妃。韩侂胄实在没有办法。从此,杨皇后与韩侂胄结下了宿怨。韩侂胄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关于这场立谁为皇后的斗争,周密是这样记述的:
初,恭淑后既崩,椒房(注:椒房,皇后的代名词)虚位,杨贵妃、曹美人皆有宠。□胄畏杨权术,以曹柔顺,劝上立之。上意向杨,□胄不能夺也。太学生王梦龙,为后兄次山客,监杂卖场赵汝谠与王梦龙为外兄弟,知其事。于是以□胄之谋告次山,次山以白后,后由是怨之,始有谋□胄之意矣。
正因为杨皇后与韩侂胄有这段宿怨,杨皇后无时不想寻机报复。韩侂胄在开禧北伐失败,金人索要首级,韩侂胄复想用兵,中外大恐的情况下,杨皇后抓住这个机会消灭了韩侂胄。
于是杨次山与皇后谋,俾王子荣王严入奏,言□胄再启兵端,谋危社稷,上不答。皇后从旁力请再三,欲从罢黜、上亦不答。后惧事泄,于是令次山于朝行中择能任事者。时史弥远为礼部待郎、资善堂翊善,遂欣然承命。钱参政象祖,尝以谏用兵贬信州,乃先以礼召之。礼部尚书卫泾,著作郎王居安,前右司郎官张鎡,皆豫其谋。议既定,始以告参政李壁。
这则记载说明谋出于杨皇后与杨次山,史弥远是被选来执行谋诛韩侂胄的干将,是“从”,不是“主”。《宋史》的《杨皇后传》采用此说。
三、史弥远与杨皇后合谋的观点
说诛杀韩侂胄一事是史弥远与杨皇后合谋的人,是把李心传和周密两人的记载加以调和折中,但把史弥远放在首位,把杨皇后放在“从中力请”的“从属”地位。《宋史》的《韩侂胄传》就是采取这种态度。
礼部侍郎史弥远,时兼资善堂翊善,谋诛侂胄,议甚秘,皇子荣王入奏,杨皇后亦从中力请,乃得密旨。
上述三种观点,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没有把宁宗放在主谋的地位,甚至把宁宗排斥在外,说诛杀韩侂胄之事“谋出中宫”,宁宗不知道。由于《宋史》把史弥远列为诛杀韩侂胄的主谋,故几百年来这种观点就占据了主导地位。
四、主谋是宋宁宗的观点
除了上述三种观点,还有第四种观点,南宋时就有人认为诛杀韩侂胄的主谋是宁宗,杨皇后是从旁“赞”助的参谋。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以诗句“春色满园关不住,红杏一枝出墙来”闻名的叶绍翁。他在《四朝闻见录》里说:“开禧间慈明(指杨皇后)阴赞宁皇诛韩侂胄,出御批三:其一授钱象祖、卫泾、史弥远,其一以授张鎡,又其一授李纯孝。二批俱未发,独象祖亟授殿岩夏震。”他把宁宗列为“主”,杨皇后列为“赞”,主次关系非常明确。但这观点没有引起史学界的注意。《续资治通鉴》也认为,诛韩这事是得到宁宗同意的,“后请命其兄杨次山择群臣可任者与共图之,帝始允可”。
上述四种不同的材料与观点,其中南宋三人三种:李心传说主谋是史弥远,周密说主谋是杨皇后,叶绍翁说主谋是宁宗。这三人的观点是“源”。到元代《宋史》才出现“合谋”论,即把李心传的观点与周密的观点合二而一,而以史弥远为主。但《宋史》对此问题的表述并不统一,如《李壁传》跟李心传;《杨皇后传》跟周密;《韩侂胄传》把李心传与周密二说合一;《宁宗纪》则别具一格,讲史弥远等以密旨诛韩,而隐去出“密旨”的“主”。它说:“礼部侍郎史弥远等以密旨命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诛韩侂胄于玉津园。”
应该说,元人编的《宋史》已不是“源”,而是“流”。如果说南宋三人的论述是第一手材料的话,那么《宋史》的表述已是第二手的、经过加工的材料了。
对比分析上述这些材料与观点,哪种比较真实与合理?
1.关于李心传的材料与观点,讲主谋是史弥远,这材料本身就存在疑问。他说礼部侍郎史弥远“建去凶之策,其议甚秘,人无知者”。既然“其议甚秘,人无知者”,那么李心传是怎么知道的?
显然,这是一则传闻,真相无人知晓,无据可查。从言辞来说这是“闪烁其词”;从法理来说是“不足为据”“莫须有”。宋元以来,人们在引用这则资料时,往往只注意史弥远“建去凶之策”五个字,而忽略了原文中的“其议甚秘,人无知者”这八个字的含义与分量。把本来属于不确定的判断当作绝对肯定的判断使用,有失严谨。
2.关于周密的材料与观点,讲主谋是杨皇后的表述,这材料有一个地方很发人深省。它讲到皇子入奏言“侂胄再启兵端,谋危社稷,上不答。皇后从旁力请再三,欲从罢黜,上亦不答。后惧事泄,于是令次山于朝中择能任事者”。这里“上不答”三字很耐人寻味。所谓“上不答”,就是说宁宗不表态,沉默。许多人把宁宗这种态度理解为宁宗不同意,是杨皇后自作主张,出御批诛灭韩侂胄。
其实,宁宗这种“不表态”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你既可以理解为“同意”,也可以理解为“不同意”。面对要诛灭韩侂胄这样的军国大事,你不表态,一般说应该理解为“默认”。
我认为周密这则记载还是比较切合实际的。但缺陷是只讲了杨皇后同韩侂胄之间的个人恩怨,而没有揭露出宁宗为何不直接表态的真实心态。周密在记史时往往是有自己的观点的。
3.关于叶绍翁的材料与观点,讲杨皇后“阴赞宁宗诛韩侂胄”,这提法触到了这场斗争的真正要害,抬出了诛灭韩侂胄的真正“后台”与“主角”。惜乎中国几千年来学者受孔夫子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与“女人祸国论”的影响,往往忽略了叶绍翁的这一极其含蓄的表述。“阴赞”二字,诚可谓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中的“一枝红杏出墙来”,异曲同工。
4.关于《宋史》的《宁宗纪》的记载,它以白描的手法,以极简短的“史弥远等以密旨命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诛韩侂胄于玉津园”一句话记载此事,这可看作是当日史官的记录。粗粗一看似乎不涉及谁是主谋的问题,但你若仔细一想就会得出谁是“主”谁是“从”的问题。应该说这记录还是比较客观的。但今日的许多学者,往往把史弥远“等以密旨命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诛韩侂胄于玉津园”这几个字略去,光剩“史弥远诛韩侂胄”几个字。
总之,历史上这些原始记载,由于记录者的站位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各异,所以表述各有千秋。要真正揭示这场斗争的主谋,我认为,对诛杀韩侂胄这样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任何只从狭隘的个人恩怨或个人利害关系的角度来分析问题都是不全面的。应该把这件事放到当时社会的大环境中,从起因、经过、结果等多角度、多层次、多方面、全过程进行分析,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确定这事情的性质与主谋等问题。
首先,从产生诛韩一事的起因看,韩侂胄的被诛,是韩侂胄自己酿成的多种矛盾的总发,是内外多种矛盾综合作用的恶果。
一是韩侂胄与杨皇后的矛盾,前已有述。它既是宿怨,又是新的权力之争。
二是韩侂胄与赵汝愚的矛盾。为了把左相赵汝愚打下去,他把支持赵的势力全以伪道学打下去,打击面太宽,手段太劣,树立了一大批政敌。
三是韩侂胄的冒险主义与现实主义者之间的矛盾。他把一切支持自己冒险出兵北伐的人抬起来,把朝里朝外一切反对他冒险出兵的人全排挤出政局,甚至送去“劳改”,又树立了一大批对立面。
四是韩侂胄自己权力欲膨胀,凌驾于皇帝宁宗之上,国家大事与朝中大臣的任免自己一手操办,使宁宗的皇权失落,从而形成了“相党”与“皇党”之间、“相权”与“皇权”之间的矛盾。
五是韩侂胄与金国之间的矛盾。由于韩侂胄冒险“北伐”,继之“北伐”失败,金国要惩治发动战争的罪魁,要韩侂胄的首级,成了韩侂胄个人的生死抉择,使韩侂胄只能把战争打下去,从而导致渴求和平生活的人民群众与不顾人民死活的“平章军国事”韩侂胄之间的矛盾,以及南宋朝廷与金国之间的国与国之间的矛盾。
正如韩侂胄的一个老馆客对他说的:“平章家族危如累卵。”“椒殿(皇后)之立,非立于平章(指侂胄),则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于平章,则皇子怨矣。贤人君子自朱熹、彭龟年、赵汝愚而下,斥逐贬死不可胜数,则士大夫怨矣。边衅既开,三军暴骨,孤儿寡妇之哭声相闻,则三军怨矣。并边之民,死于杀掠,内地之民,死于科需,则四海万姓皆怨矣。丛是众怨,平章何以当之?”
除了上述矛盾,还得加上新生的第六种矛盾,即韩侂胄势力内部的矛盾。由于北伐失败,为了逃避责任,韩侂胄把当时最支持他的一批文臣武将抛出去当替罪羊,向金乞和,这使他自己集团的内部产生分裂。原支持他的惶惶不安,持中间立场的动摇转向,政治上陷入“众叛亲离”的险境。由他安排的殿岩夏震和起草北伐诏书的参知政事李壁后来成为诛韩的骨干就是明证。
这些矛盾的解决,集中到一点,就是韩侂胄必须下台,必须死。所以,希望韩侂胄下台与要韩侂胄死的要求与呼声来自四面八方。如被韩侂胄排挤打击的林大中就公开扬言:“今日欲安民,非息兵不可;欲息兵,非去侂胄不可。”
参与诛韩决策的王居安说:“韩侂胄窃弄威柄,妄开边隙。自兵端一启,南北生灵,壮者死锋刃,弱者填沟壑,荆襄、两淮之地,暴尸盈野,号哭震天。军需百费,科扰州县,海内骚然。”
“今诚取侂胄肆诸市朝,是戮一人而千万人获安其生也。侂胄既有非常之罪,当伏非常之诛,讵可以常典论哉!”
把诸多矛盾导致韩侂胄覆灭的原因,简单化为史弥远与韩侂胄个人之间的权力之争显然是不符事实的。
那么,谁能把这诸多要求诛韩的力量组织起来解决韩侂胄的问题呢?下面的群众有这个能力吗?中层“干部”有这个条件吗?朝中的一般臣僚有这个权威吗?
政治生活与政治斗争内在的规律告诉我们,在韩侂胄面对的诸多矛盾中,核心是“相权”与“皇权”的矛盾,要解决韩侂胄的问题,消灭相党,夺回皇权,这是问题的要害。所以,总策划、总指挥只能是代表皇权的皇帝与皇后。下面的谋臣,可以献计献策,但“用”或“不用”决定在你皇上。古往今来,在权力斗争问题上,皇帝与皇后历来都是互为表里、合二而一的。所不同的只是由谁出面更合适。有时由皇后出面,万一出了问题,皇帝可以推说我不知道。一切骂名、恶名全由皇后承担。这是权术,是斗争策略。像诛杀韩侂胄这样的大事说宁宗不知道,这可能吗?这是瞒天过海!
其次,关于具体诛杀韩侂胄的整个经过,李心传的《杂记》、周密的《齐东野语》、叶绍翁的《虎符》、无名氏的《续编两朝纲目备要》所记的内容差不多。但比较起来,李心传的记述在诛韩的军事部署上更为详细,周密在描述钱、李两大“参知政事”当时的心态上则更为生动具体,而叶绍翁记述的内容更发人深省。
李心传的记载是:
仍命殿前司中军统制、权主管本司公事夏震选兵三百防护侂胄,别选兵二百守其府门。钱参政欲奏审,史侍郎夜往其府趣之,李参政亦言恐事留或□,乃已。
三日乙亥,侂胄入朝,至太庙前,震呵止之,其从者皆散,护圣步军准备将夏挺以帐下亲随三十四人拥侂胄车以出,中军正将郑发、王斌引所部三百执弓枪刀斧护送至玉津园侧,殛杀之。宰执至漏舍,震报侂胄已押出。钱参政探怀中堂贴授自强(侂胄的亲信,右相)曰:“有旨,丞相罢政。”自强即上马。二参政赴延和(殿)奏事,遂以窜殛侂胄事牒报对境。又令殿前司遣素队五百人赴省前弹压。
周密的记载是:
开禧三年十一月初三,侂胄早朝,甫至六部桥,忽有声诺于道旁者,问为何人,曰:“夏震。”时震以中军统制权殿司公事,选兵三百俟于此。复问:“何故?”曰:“有旨,太师罢平章事,日下出国门”。曰:“有旨,吾何为不知?必伪也。”语未竟,夏挺、郑发、王斌等,以健卒百余人,拥其轿以出,至玉津园夹墙内,挝杀之。是夕……宰执皆在漏舍以俟。既而侂胄前驱至,传呼太师来。钱(象祖)、李(壁)二公疑事泄,皆战栗无人色。俄而不闻声,久之,夏震乃至,白二公曰:“已了事矣。”钱参政乃探怀中堂贴授陈自强曰:“有旨,太师及丞相皆罢。”陈曰:“何罪?”钱不答,于是揖二公,遂登车去。
二参继赴延和殿奏事,遂以窜侂胄闻,上愕然不信。及台谏交章论列,三日后,犹未悟其死。盖此夕之谋,悉出于中宫及次山等,宫省事秘,不能详也。
叶绍翁的记载是:
开禧间慈明(指杨后)阴赞宁皇诛韩□胄,出御批三:其一授钱象祖、卫泾、史弥远,其一以授张□,又其一以授李孝纯。二批俱未发,独象祖亟授殿岩夏震。震初闻欲诛韩,有难色,及视御批,则曰:“君命也,震当效死!”翌日,震遣其帐下郑发、王斌,邀韩车于六部桥,径出玉津园夹墙,用铁鞭中韩阴乃死。(韩裹软缠,故难中)地名磨刀坑。
又载:
发、斌排韩车,语以“有御笔押平章出国门”。韩仓忙曰:“御笔我所为也。”行至玉津,许郑发以节度使,郑不从,又曰“我当出北关门”,(韩见湖第于州)如何出后潮门?又曰:“我何罪?”又语发以“何得无礼大臣?”郑叱以国贼而鞭之。归报震,震直趋省中。时钱象祖、陈自强犹在省。震至,钱不觉起而问之,曰“了事否?”震曰:“已了事。”象祖始诵言韩已诛,陈作而再拜钱,且辞象祖,乞以同寅故,保全末路,象祖许之。
与周密所记相反,叶绍翁的记述里说当日之事宁宗是知道的。
时宁皇闻韩出玉津,亟用笺批殿司“前往追回太师”。慈明持笺泣,且对上以“他要废我与儿子”,又“已杀两国百万生灵,若欲追回他,我请先死。”宁皇□泪(擦眼泪)而止。慈明遂笺云。
从上述三位南宋时人记载的史料看:直接参与这次诛韩活动的成员,上至皇帝宁宗,下至护圣步军刀斧手,总共五百四十多人。其中“准备将”以上文武官员包括皇上皇后共十四人,其具体成员为:
皇家三人:宁宗、杨后、皇子荣王赵曮;
国舅一人:杨次山;
参知政事两人:钱象祖、李壁;
礼部尚书一人:卫泾;
礼部侍郎一人:史弥远;
著作郎一人:王居安;
殿前司郎官一人:张□;
殿前司武将四人:夏震、夏挺、郑发、王斌。
从这个阵容可见,这是一个以皇帝、皇后为首的皇家势力集团,它代表着社会势力的方方面面。十一月三日之所以能成功诛韩,从进行的过程看,最关键的是四个点:宁宗(出密旨)、史弥远(送密旨)、钱象祖(传密旨)、夏震(行密旨)。关键词是:密旨。
那么到底有没有密旨?密旨的内容是什么?
关于密旨的问题,《宋史》以及《续资治通鉴》《续编两朝纲目备要》等著作里都找不到。它们披露的只有下面这个“御笔”,并说时间是韩侂胄被诛之前一天,即十一月二日。这个“御笔”的内容是:
韩□胄久任国柄、粗罄勤劳,但轻信妄为,辄启兵端,使南北生灵枉罹凶害。今敌势叵测,专以首谋为言,不令退避,无以继好息民。可罢平章军国事,与在外宫观。陈自强阿附充位,不恤国事,可罢右丞相,日下出国门。
看了这个“御笔”,人们不禁生疑:这算什么密旨?皇帝要罢免一个“平章军国事”或“宰相”还要秘密下旨吗?此文里根本没有要诛杀韩侂胄的内容!正因为《宋史》没有提供真正的“密旨”,又说史弥远是诛杀韩侂胄的主谋,因此有些学者就怀疑这次诛杀韩侂胄是史弥远搞的阴谋,是“矫诏”杀人,甚至有的人把史弥远说成是个“黑社会人物”。
叶绍翁在《四朝闻见录》的《虎符》一文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宝贵的资料。他在说到宁皇出御批诛韩侂胄一事时,说到了该御批的内容,已降御笔付三省,韩侂胄已与在外宫观,日下出国门,仰殿前司差兵士三十人防护,不许疏失。后有虎符印盖牙章也,文曰“如律令”,本汉制云。
这才是真正的密旨!
以“虎符”调“护圣步军”,把韩侂胄“防护”起来,“不许疏失”,这才是绝密的律令,是绝密的诛杀韩侂胄的催命符!
为了完成密旨的任务,做到万无一失,夏震出动了一个旅五百兵力,三百守候在宫门。夏挺还另带三十四名经过严格挑选和训练过的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部队”,等韩侂胄自己送上门来;另二百包围韩府。两路兵马,同时发兵,双管齐下。总之,十一月三日那天,韩侂胄来上朝也好,不来也罢,反正都是逃不了“防护”的。另据《续编两朝纲目备要》载:韩侂胄伏诛的消息由参政钱象祖和李壁在延和殿报告宁宗后,“又令殿前司遣素队五百人赴省前弹压”。
这事情的后台、主谋是谁,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为了彰显宁宗皇上的英明决策,也为了彰显自己在这次诛韩去凶中的劳绩功德,夏震为此“御笔”建造了一个高阁,把“御笔”刻在一块巨大的碑石上,并作了“记”。
顺便提一下,说主谋是史弥远,别忘记当时他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礼部侍郎”,礼部尚书(从二品)卫泾是他的顶头上司,更别说官阶比他高三级的“参知政事”(正二品)钱象祖和李壁了!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在诸如副相和尚书的面前算老几?能作的了他们的“主”吗?他有权决定韩侂胄的生死命运吗?最后,从诛韩之后的结果看:
开禧三年十一月三日,韩侂胄被诛,宁宗立即给参与这事的有功之臣包括皇子、国舅,统统加官晋爵,给参与这次行动的士兵奖赏。请看历史记载:
初三,(乙亥)诛韩当天,参知政事钱象祖加官兼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李壁加官兼同知枢密院事,原礼部尚书卫泾升任御史中丞,礼部侍郎史弥远加官兼签书枢密院事(史弥远力辞),吏部侍郎雷孝友任给事中,著作郎王居安升任为右谏议(一说左司谏)。
初五(丁丑)殿前司三将夏挺、郑发、王斌各进五官,赐银百两。
夏挺帐下亲随三十四人各两资,钱四十千。官兵三百人各一资,钱二十千。
夏震再迁福州观察使,主管殿前司公事。
初七(己卯)礼部侍郎史弥远升任礼部尚书。
十六(戊子)立荣王赵曮为皇太子。
十七(己丑)御史中丞卫泾任签书枢密院事。
十二月二十日(辛酉)钱参政(象祖)为右丞相兼枢密使。
二十一日(壬戌)卫签书(泾)为参知政事。
雷给事(孝友)为参知政事。
林尚书(大中)为签书枢密院事。
二十三日(甲子)杨太尉(次山)为“使相”,开府仪同三司,赐玉带。
史尚书(弥远)为同知枢密院。
同时,对原韩侂胄的班子“一网打尽”:
贬陈自强(十一月丁丑),诛苏师旦,配周筠(十一月己卯),窜邓友龙(十一月戊子),窜郭倬,贬张岩(十一月癸巳),贬许及之、薛叔似(十二月庚戌),窜皇甫斌(十二月庚戌),窜程松(嘉定元年二月戊午)。
从上述这些历史资料可见,凡是参加这次诛韩侂胄行动的人全部加官晋爵,从重从优奖励。尤其是对执行殛杀任务的殿前三将,连升五官!这对武官来说只有在战争中取得特大战功的人才能得此嘉奖。对截轿到玉津园殛死韩侂胄的夏挺的34名亲兵则给以加倍奖励。对参与这次行动的500名士兵也人人增资嘉奖。
另外,我们也可以看到,在殛杀韩侂胄后的短短几天之内,宁宗就把“中央领导班子”进行了彻底改组,把韩侂胄的“相党”全部赶出“国门”。
试想,这事的后台与主谋是谁呢?别忘记,这时的宁宗,已经不是当年刚即位的“有志于学”之年,而是“四十而不惑”的“不惑”之年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作出结论:诛杀韩侂胄是一场以宁宗、杨皇后为核心的“皇家”势力集团,同以韩侂胄为核心的“相党”集团的生死较量,是一场关系到赵宋王朝的前途与命运,关系到举国百姓生死安危的政治决斗,主谋是宁宗与皇后。史弥远是这次皇宫诛杀韩侂胄的阴谋、阳谋得以实现的最得力的干将。为了保证这场斗争的胜利,宁宗下了两道圣旨,一明一暗,以明旨掩盖密旨。
事实上,宁宗要废黜韩侂胄的消息早已传到韩侂胄那里,韩侂胄也立即作出相应的对策,由陈自强荐林行可为谏议大夫,“欲于诛韩日上殿,一网扫尽象祖以下出国中,韩居中应之”。
有趣的是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把决斗日期选在十一月三日,说明双方都在争分夺秒。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韩侂胄满以为自己在朝中大臣占绝对多数,只要林行可把奏议一提,满朝文武就会同声附和,大事告成。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拿出“虎符”这个“杀手锏”,中了对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文斗掩盖武斗的计谋。这不是某一个人的智慧与功劳,而是一个集团的集体智慧的“结晶”,也是韩侂胄“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