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论衡
【原文】
唐德宗以诞日岁岁诏佛、老者大论麟德殿，并召给事中徐岱及赵需、许孟容、韦渠牟讲说。始三家若矛盾，然卒而同归于善，帝大悦，赉予有差。此新书列传所载也。白乐天集有三教论衡一篇云：“太和元年十月，皇帝降诞日，奉敕召入麟德殿内道场对御三教谈论，略录大端。第一座：秘书监白居易，安国寺引驾沙门义林，太清宫道士杨弘元。”其序曰：“谈论之先，多陈三教，赞扬演说，以启谈端。臣学浅才微，猥登讲座。窃以义林法师明大小乘，通内外学，于大众中能狮子吼。臣稽先王典籍，假陛下威灵，发问既来，敢不响答。”然予观义林所问，首以毛诗称六义，论语列四科，请备陈名数而已。居易对以孔门之徒三千，其贤者列为四科，毛诗之篇三百，其要者分为六义。然后言六义之数，四科之目，十哲之名。复引佛法比方，以六义可比十二部经，四科可比六度，以十哲可比十大弟子。僧难云：“曾参至孝，百行之先，何故不列于四科？”居易又为辩析，乃曰：“儒书奥义，既已讨论，释典微言，亦宜发问。”然所问者不过芥子纳须弥山一节而已。后问道士黄庭经中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道，道士却问敬一人而千万人悦。观其问答旨意，初非幽深微妙，不可测知，唐帝岁以此为诞日上仪，殊为可省。国朝命僧升座祝圣，盖本于此。
【译文】
唐德宗在他每年的诞辰日都要召集佛教徒、道教徒辩论于麟德殿，并召给事中徐岱以及赵需、许孟容、韦渠牟参加辩论。开始三家有些矛盾，但最终同归于善，德宗大悦，赏赐有差。此为《新唐书》有关列传所载。白乐天集有《三教论衡》一篇说：“唐文宗太和元年十月，皇帝诞辰日，奉敕召入麟德殿内道场，于御座前三教谈论，略录大端。第一座：秘书监白居易，安国寺引驾沙门义林，太清宫道士杨弘元。”其序言说：“谈论之先，多陈说三教，赞扬演说，以开启谈论之题。臣学浅才微，冒昧登上讲台。私下认为义林法师明了大乘经、小乘经
，精通佛学与其他学问，于大众之中，其谈论如狮子吼叫一样，他人只能静听，不能插言。
臣查阅先王圣典，借助皇上威灵，有问提出，敢不回答？”然而我观义林所提问题，首先以《毛诗》称为六义，《论语》列为四科，让对方将其一一陈列出来。白居易对答以孔子门徒三千，其中贤慧的列为四科，《毛诗》之篇三百，其要旨分为六义。然后谈六义之数、四科之目、十哲之名。并同佛经相比，以六义比十二部经，四科比六度（佛教认为由生死之岸度人到彼岸的法门之称），以十哲比佛门的十大弟子。僧问难说：“曾参至孝，品行最优，何故不列入四科？”白居易又为之辩析，并说：“儒家书籍的深刻意义，既已讨论，佛家经典的微言大义，亦宜提问。”然所问的不过是芥子纳须弥山一节而已。后又问道士《黄庭经》中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道，道士却问尊敬一人而使千万人喜悦的问题。综观他们的回答旨意，开始时并非幽深微妙，深不可测，唐代皇帝每年以此为生日庆典的重要仪式，完全可以省去。
宋朝命僧人升座祝圣，大概也是从这里学来的。
夫兄为公
【原文】
妇人呼夫之兄为伯，于书无所载。予顷使金国时，辟景孙弟辅行，弟妇在家，许斋醮及还家赛愿。予为作青词云：“顷因兄伯出使，夫婿从行。”虽借用陈平传“兄伯”之语，而自不以为然。偶忆尔雅释亲篇曰：“妇称夫之兄为兄公，夫之弟为叔。”于是改兄伯字为兄公，视前所用，大为不侔矣。玉篇妐字音钟，注云：“夫之兄也。”然于义训不若前语。
【译文】
妇人称呼丈夫之兄为伯，这在史书上并无记载。我最近出使金国时，景孙弟随行，弟妇在家，许斋醮及回家后还愿。我为此作青词说：“顷因兄伯出使，夫从行。”虽然是借用《陈平传》“兄伯”之语，而自己却不以为然。偶尔追忆《尔雅·释亲篇》说：“妇人称呼丈夫之兄为兄公，称丈夫之弟为叔。”于是改兄伯为兄公，看前面所用兄伯，真是相差太远。《玉篇》妐字音钟，注释说：“夫之兄也。”然而就训义来讲不如《尔雅·释亲篇》的解释。
政和文忌
【原文】
蔡京颛国，以学校科举钳制多士，而为之鹰犬者，又从而羽翼之。士子程文，一言一字稍涉疑忌，必暗黜之。有鲍辉卿者言：“今州县学考试，未校文学精弱，先问时忌有无，苟语涉时忌，虽甚工不敢取。若曰：‘休兵以息民，节用以丰财，罢不急之役，清入仕之流。’诸如此语，熙、丰、绍圣间，试者共用不以为忌，今悉绌之，所宜禁止。”诏可。政和三年，臣僚又言：“比者试文，有以圣经之言辄为时忌而避之者，如曰‘大哉尧之为君’，‘君哉舜也’，与夫‘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吉凶悔吝生乎动’，‘吉凶与民同患’。以为‘哉’音与‘灾’同，而危乱凶悔非人乐闻，皆避。今当不讳之朝，岂宜有此？”诏禁之。以二者之言考之，知当时试文无辜而坐黜者多矣，其事载于四朝志。
【译文】
蔡京专擅国政，通过学校与科举来钳制士人，而愿意作他鹰犬的士人，又可以得到他的保护与提携。士子的考试试卷，一言一字稍微涉及疑忌，必然被暗中废黜。有个叫鲍辉卿的人说：“如今州县考试，尚未比较文学水平的强弱高下，先问是否触犯当时的忌讳，假若牵涉忌讳，文章再精妙也不敢取。若说：‘休兵以息民，节用以丰财，罢不急之役，清入仕之流。
’诸如此类语言，神宗熙宁、元丰，哲宗绍圣年间，考试者都用了，也不认为是忌讳，而如今若用，全都被黜免，这种作法应该废止。”下诏同意。政和三年，臣僚又说：“考试者比试文学，有圣经之言，但认为是时忌而需要避讳而不许引用的情况。如说‘大哉尧之为君’
，‘君哉舜也’，与‘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吉凶悔吝生乎动’，‘吉凶与民同患’。认为‘哉’音与‘灾’同，而危乱凶悔这样的字眼人们不喜欢听，都要避免使用。今当不忌讳的朝代，岂然适宜有这样的忌讳？”皇帝下诏禁止避这种讳。以二人的话来考察，可知当时考试文章时无辜而坐黜者多啊。其事载于《四朝志》。
瞬息须臾
【原文】
瞬息、须臾、顷刻，皆不久之辞，与释氏“一弹指间”，“一刹那顷”之义同，而释书分别甚备。新婆沙论云：“百二十刹那，成一怛刹那，六十怛刹那，成一腊缚，二十腊缚，成一牟呼麦多，三十牟呼麦多，成一昼夜。”又毗昙论云：“一刹那者翻为一念，一怛刹那翻为一瞬，六十怛刹那为一息，一息为一罗婆，三十罗婆为一摩睺罗，翻为一须臾。”又僧祗律云：“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译文】
瞬息、须臾、顷刻，都是不久的意思，与佛教“一弹指间”、“一刹那顷”之义相同，但佛经将其中的意义分别得甚为细致。《新婆沙论》说：“一百二十个刹那组成一怛刹那，六十怛刹那组成一腊缚，二十腊缚组成一牟呼麦多，三十牟呼麦多组成一昼夜。”又《毗昙论》说：“一刹那就是一闪念，一怛刹那就是一瞬间，六十怛刹那为一息，一息为一罗婆，三十罗婆为一摩睺罗，也就是一须臾。”又《僧祗律》说：“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神宗待文武臣
【原文】
元丰三年，诏知州军不应举京官职官者，许通判举之。盖诸州守臣有以小使臣为之，而通判官入京朝，故许之荐举。今以小使臣守沿边小郡，而公然荐人改官，盖有司不举行故事也。神宗初即位，以刑部郎中刘述，今朝散大夫。久不磨勘，特命为吏部郎中。今朝请大夫。枢密院言：“左藏库副使陈昉恬静，久应磨勘，不肯自言。”帝曰：“右职若效朝士养名，而奖进之，则将习以为高，非便也。”翌日以兵部员外郎张问，今朝请郎。十年不磨勘，特迁礼部郎中。今朝奉大夫。其旌赏驾御，各自有宜，此所以为综核名实之善政。见四朝志。
【译文】
元丰三年，下诏知州军不应举荐人任京官职位，而允许通判举荐。大概是诸州守臣有的以小使臣担任，而通判之官可以入京朝，故允许通判推荐。如今以小使臣驻守沿边小郡，但公然推荐人改任他官，这大概是有关部门不按成例办事。神宗刚即位时，刑部郎中刘述，因很久没有对他进行考核，故任命他为吏部郎中。枢密院中：“左藏库副使陈昉恬静，早就应该考核，但他不肯自言。”神宗说：“右职若效法朝士养名以自高，而朝廷又进行嘉奖，这种风气就愈烈，不好。”第二天以兵部员外郎张问十年没考核升迁，特迁为礼部郎中。这样的奖赏驾御，都做得恰到好处，这才叫做能综核名实的善政。
绿竹王刍
【原文】
随笔中载：“毛公释绿竹王刍，以为北人不见竹，故分绿竹为二物，以绿为王刍。”熙宁初，右赞善大夫吴安度试舍人院，已入等。有司以安度所赋绿竹诗，背王刍古说，而直以为竹，遂黜不取。富韩公为相，言：“史记叙载淇园之竹，正卫产也，安度语有据。”遂赐进士出身。予又记前贤所纪，仁宗时，贾边试当仁不避于师论，以师为众，谓其背先儒训释，特黜之。盖是时士风淳厚，论者皆不喜新奇之说，非若王氏之学也。
【译文】
我在《随笔》中记载：“毛公解释绿竹王刍，以为北方人没见过竹，故将绿竹分为二物，认为绿就是王刍。”神宗熙宁初年，右赞善大夫吴安度当时在舍人院参加考试，已入录取名单。有司以吴安度所赋《绿竹诗》，与王刍古说相矛盾，而认为就是竹，遂取消录取资格。时富弼为相，说：“《史记》载淇园之竹，产于卫国，安度所说有根据。”遂赐安度进士出身。我又记得前贤所记载一事，仁宗时，贾边考试的题目是《当仁不避于师论》，文中把师当作众，说他违背了先儒训释，特黜免了他。大概当时士风淳厚，论者都不喜欢新奇之说，不像王安石的学问那样。
亲除谏官
【原文】
仁宗庆历三年，用欧阳修、余靖、王素为谏官，当时名士作诗，有“御笔新除三谏官”之句。元丰八年，诏范纯仁为谏议大夫，唐淑问、苏辙为司谏，朱光庭、范祖禹为正言。宣仁后问宰执，此五人者如何？佥曰：“外望惟允。”章子厚独曰：“故事，谏官皆荐诸侍从，然后大臣禀奏。今诏除出中，得无有近习援引乎？此门寖不可启。”后曰：“大臣实皆言之，非左右也。”子厚曰：“大臣当明扬，何为密荐？”由是有以亲嫌自言者，吕公著以范祖禹，韩缜、司马光以范纯仁。子厚曰：“台谏所以纠大臣之越法者，故事，执政初除，苟有亲戚及尝被荐引者，见为台臣，则皆他徙。今天子幼冲，太皇同听万几，故事不可违。”光曰：“纯仁、祖禹实宜在谏列，不可以臣故妨贤，宁臣避位。”子厚曰：“缜、光、公著必不私，他日有怀奸当国者，例此而引其亲党，恐非国之福。”后改除纯仁待制，祖禹著作佐郎，然此制亦不能常常恪守也。
【译文】
宋仁宗庆历三年，任命欧阳修、余靖、王素为谏官，当时名士作诗，有“御笔新除三谏官”
之句。神宗元丰八年，诏除范纯仁为谏议大夫，唐淑问、苏辙为司谏，朱光庭、范祖禹为正言。宣仁太后问宰相执政，这五人怎么样？都说：“外面的名望甚佳。”章子厚独说：“旧例，谏官都由诸侍从推荐，然后大臣禀奏皇上。而今所除授直接出自宫中，是否有近习声援引荐呢？此门不可开。”太后说：“大臣实际上都推荐了，并非左右近臣推荐的。”章子厚说：“大臣应当公开提出，为何要秘密推荐？”由是有因亲戚嫌疑而自己予以澄清的，吕公著举荐了范祖禹，韩缜、司马光举荐了范纯仁。章子厚说：“台鉴的职责是纠正大臣越法行为的，根据旧例，执政初上任，假若有亲戚以及曾被他引荐过的人，现为台臣，则应该迁官。
今天子幼小，太皇太后同听万机，过去的惯例不可违。”司马光说：“纯仁、祖禹确实应该在谏官之列，不能因为我妨碍了这样的贤能，宁可我避位。”章子厚说：“韩缜、司马光、吕公著
必定不会有私心，但他日有怀奸掌握大权的人，依照此例而援引其亲党，恐非国家之福。”
后改授范纯仁为待制，范祖禹为著作佐郎，然而这种制度不能常常恪守不变。
检放灾伤
【原文】
水旱灾伤，农民陈诉，郡县不能体朝廷德意。或虑减放苗米，则额外加耗之入为之有亏，故往往从窄。比年以来，但有因赈济虚数而冒赏者，至于蠲租失实，于民不便者，未尝小惩。宣和之世，执政不能尽贤，而其所施行，盖犹慰人心。京西运判李祜奏：“房州民数百人，陈言灾伤。知州李悝，取其为首者，杖而徇之城市，以戒妄诉，用此其州蠲税不及一厘。”诏：“李悝除名，签书官皆勒停。”祜又奏：“唐、邓州蠲灾赈乏，悉如法令，均、房州不尽减税，致有盗贼。”诏：“均、房州守令悉罢，唐、邓守贰各增一官秩。”百姓见忧，出于徽宗圣意，而大臣能将顺也。
【译文】
水旱灾伤，农民向上陈诉，而郡县多不能体现朝廷德意。如果考虑减少发放青苗米，则额外加耗之收入就要减少（政府每年于青黄不接时贷钱或借谷给百姓，称为青苗钱或青苗米，秋收时除交纳规定的本息之外，还要额外加损耗），因此对百姓的政策往往走向狭窄。近年以来，有因赈济虚数而冒领赏赐的地方官吏，至于免租失实，对百姓不利的情况虽然很多，但未尝小有惩罚。徽宗宣和时期，执政者虽不都是贤良，而其所施行，大概犹能慰藉人心。京西运判李祜上奏说：“房州（今湖北房县）民数百人，陈说灾伤。知州李悝，逮捕为首者，杖罚并游行示众，以警告投诉的人，因此该州没有减免一厘税收。”皇帝下诏说：“李悝除名，签书官都勒令停职。”李祜又奏：“唐州（今河南唐河）、邓州（今河南邓县）蠲灾赈乏，按法令
办事，均州（今湖南均县）、房州不按法令减税，以致盗贼纷起。”皇帝下诏：“均、房州的郡守、县令全部罢免，而唐州、邓州郡守各加官一阶。”百姓有忧患，出于徽宗的圣意抚恤，大臣们也能顺从他的意旨行事。
檀弓注文
【原文】
檀弓上下篇，皆孔门高第弟子在战国之前所论次。其文章雄健精工，虽楚、汉间诸人不能及也。而郑康成所注，又特为简当，旨意出于言外，今载其两章以示同志。“卫司寇惠子之丧，子游为之麻衰，牡麻绖。”注云：“惠子废适立庶，为之重服以讥之。”“文子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敢辞。子游曰：礼也。文子退反哭。”注：“子游名习礼，文子亦以为当然，未觉其所讥。”“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注：“深讥之。”“文子又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敢辞。子游曰：固以请。文子退，扶适子南面而立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虎也敢不复位。”注：“觉所讥也。”“子游趋而就客位。”注：“所讥行。”按此一事，傥非注文明言，殆不可晓。今用五“讥”字，词意涣然，至最后“觉所讥”“所讥行”六字，尤为透彻也。“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与子贡吊焉，阍人为君在，弗内也。曾子与子贡入于其厩而修容焉。子贡先入，阍人曰：乡者已告矣。”注：“既不敢止，以言下之。”“曾子后入，阍人辟之。”注：“见两贤相随，弥益恭也。”今人读此段，真如亲立季氏之庭，亲见当时之事，注文尤得其要领云。
【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