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枫叶流落,飘过云朵,翻转着飞,最终落在地上。
我捡起地上的枫叶,把玩在手。
叶片很脆,随时就要化为风中的零星,从手中飘扬远去,结束自己的一生,重新回到承载大树的大地里,又再一次被树根吸收,回到树梢上,悬挂着,成为那抹红。
凝睇着透红的枫叶,我的眼睛不断闪动。
时间之船不停地摇摆……摇摆,回到第一次的相遇。
“住手,有话好好说!”
“让开,今日本姑娘定要杀了他!”
两句话,彼此间的第一句,宿命将裙摆撩起,演绎她自己,阐述我和戴着斗笠的姑娘之间的故事。
悠长的萧声,奏起初春的天景。
秦红殇——这个名字并不吉利,对许多人来说,拥有这个名字,注定是为天所谴,必定早殃。对这个名字,他们有多远就避多远。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毫不在乎,反倒像个迎向风雨的一朵血红色的花,娇艳而强韧,狂风都折不了那朵花。
大雨浇不熄的热火,炽烈地席卷。
她是火焰。
火的舞蹈使得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两人彼此之间有了一段故事。
那是一段不久以前的故事,就发生在炎炎夏日间。
“咦?你是那个谁谁谁?”她抬起了头,斗笠上挂着一层薄薄的布纱,她面带一丝若有如无的微笑。
那灵动的双眼因布纱而变得朦胧不清,纵使我看不清,从她的嘴角隐隐透来的微笑,我不禁觉得那眼有了闪烁的彩霞。
“诶,不会吧?这么快就忘了?”
她呵呵一笑,也不急着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语调微转,意味浓厚地说道:“只怕是要忘记也难。”
“哈哈。多日不见,秦护法是否安好?”
“挺好的,只是手上要忙的事可多了。”她如此说道。
恍惚间,我瞧见了一名红衣素裙的姑娘家,独身立于一望无际的沙漠间,周旁恍若无人,身上披着沉重的门派复兴之业。
望着戴着斗笠的姑娘,我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好了,不多说了,我的手下已然久等,再不去指挥他们,他们可就什么事也不干了。东方公子,我们改日再叙。”她临走前给我一个淡然的笑容。
“嗯,愿你以后都不这么忙吧。”我不知为何说了这句,或许有着隐隐的期待、可又在期待什么呢?
或许我又在担心那个以后,可能是遥远的以后,而不是期待。
她停下了一步,就那一刹那,似乎若有所思,但又走了。二人分开于茫茫人海间,景幕平凡无比,犹如柴米酱油般,可我依然觉得这幕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
我这般质问自己,陷入了自我矛盾中。
秦姑娘是个嫉恶如仇的姑娘家,和一般的姑娘家不一样——她总是带着一把刀,匆匆行走,办事雷厉风行,果决无比。至少你不会看见有姑娘家拎着刀在大街上四处走动,她是个异类。
她身上肩负着霹雳堂的复兴大业,一介女流,却比泛泛男众还要强大,比一般的芸芸众生还要耀眼。
这条复兴之业是辛苦的,放眼望去,就连尽头都不知道在何方,且整条路都是刺人的荆棘,上下颠簸。
戴斗笠的姑娘依然选择走下去。
“东方未明,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嗔道。
“啊,对不住,刚才恍神了一会儿。”
我说道。
这里是离杜康村不远的一座小村庄。
站在对面的是数以十计的黑风寨恶徒,各个都在刀口上添血过活。
刚刚要不是她用刀架开一把飞来的箭矢,那支箭可能就会刺入我的身体。
今日的我早已和在杜康村听徐子易说故事的我不同而语,可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还是之前的那个未明。
手几近无缚鸡之力的东方未明。
“战斗还敢恍神,我看你是找死吧?”她冲我呲牙。
我的回以一个尴尬的笑容。
秦姑娘的刀法就像她的性格一样,刀刀果决,脾气异常火爆。
比起霹雳堂的门人,她的战斗极为亮眼。
各个都是大男人的黑风寨恶徒,没有一人胆敢进入刀势之中,一个年纪尚不足二十的姑娘家震慑了他们的神志,令他们的懦弱彻底显现。
“你们这些胆小鬼,洗劫弱小就是你们唯一擅长的吗?这是怎地?都怕了吗?”
刀风淚淚,大开大合的招式在眨眼间劈碎了三名黑风寨恶徒的勇气。
“刚才是哪一位说要抓我回去当个压寨夫人的啊?”她横眉冷眼扫视着一伙的黑风寨恶徒,一声问下,竟无人答复。
那些黑风寨恶徒现下胆怯万分,有的萌生了逃跑的念头,立即拔腿,正欲离去,却骇然察觉
霹雳堂的门人已然齐齐围着他们,是铁了心不让他们任何一人离开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红衣纤纤慢慢走来的人儿,面上刀疤狰狞的大汉踉跄后退,站个不稳摔落在地,但仍不断后退,双眸之中尽是惧色,毫无之前洗劫村民之时的勇莽。
“我记得……是你吧?”声音煞是好听,但又有大侠对峙恶人的气质。
“没有……没有……女侠你记错了。”
“哼!”她骄傲得如孔雀:
“你们现在随我去官府,听后发落!”
那些黑风寨恶徒一听,面容上尽是沮丧,哀声载道,改去之前的狠淚神色,纷纷求饶。但任凭他们如何求饶,那个戴着斗笠的姑娘依然面不改色,她双手环抱胸前,傲立于众。
“东方公子,这次谢谢你了。”她在我耳边幽幽说了一句。
“啊,这点小事就不用谢了嘛!身为侠者,这点本分应是我等该尽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摊手说道。
在最深的地方里,少许深深悠长的触感流淌而过,它是莫名的。
“不过嘛……你倒是增进你的武功些啊。比起上次,你的武功可没进步多少呢。”她的嘴唇呢喃着,唯有少许闭合,声音很轻,唯有我一人能听见。
“啊……这个……”我长呼一口气,体内气息变得压抑起来,不禁审视起自己的武功起来。
或许是失望……将时空的织布拉长了,那一片段,很长。
那抹红影晃动了一会,娇面上的笑颜一闪即逝:“逗着你玩呢,瞧你失望的样子。继续努力,本姑娘还指望你以后能帮上我些许呢。”
她也不等我回应一句,哪怕是一句,她迈开了脚步,离我而去,一身缃衣临风飘摇,那风轻轻吹开了布纱,使得我能在片刻间看见总是躲在一层朦胧的帷幕后方的双眼。
这个双眼里头装满了坚毅,仿佛不属于女子的力量。
哪怕我忘却了这脸蛋、遗忘了她的声音,只怕我是一生也忘却不了这个双眼。
比二师兄稍微温柔点的眼神,也有二师兄的那股果敢在里头。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姑娘家该有的眼神。
她开始指挥着霹雳堂的门人将一群的黑风寨恶徒押去官府,以及安抚那些受到惊吓的村民。
看着她倍受村民们爱戴、欢迎的样子,恍然——我沉浸于这时光之中,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做些什么。
对我来说,周围一切异常谧静。
高山直耸,云霄之色依旧,天穹仍然蔚蓝,不一样的是太阳的方位改变了。
处理了一堆琐事之后,戴着斗笠的姑娘显得有些疲累,话也不肯多发一句,却不将身子靠在任何一方,稍稍喘息,借以暂缓、休息。她依旧直挺挺地站在众人前方,身子挺拔。
霹雳堂一行人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点上待太久,他们终究是要离去的。最终,日晚天凉之时,她率领着霹雳堂一行人,姗姗离去。
村庄再次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安静无比、四处一片平和。
离去之前,她看了我一眼,数十步之遥,人群之中,两对眼神交接对望。
尽管看不清眼神背后有多少事物,我依然望去。
弹指一瞬,我察觉她将目光缩了回去。
联翩遐想中,我回忆着朦胧布纱后的眼神。
她率领着霹雳堂的门人远走而去,也没说一声道别的话,就这样离开了。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照得通红,一场离别,也不知要多久以后才能再见上一面?
夕阳中,我深深记得,红色的衣裳,有个四处行侠仗义的女侠;
余晖里,我不会忘记,斗笠后的眼,隐藏的是超越常人的坚强。
望向遥遥的天,我默声不语,那些归巢而去的鸟儿像是为我指路一样,催促我回谷去。
——【东方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