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渐暖,山泛绿,在一片延伸至天际尽头的春意中,本应觉得万物生机勃勃,可清新空气里夹杂着浓浓的药物味,带有略微的苦涩。
日日飘荡在琳琅庭院的这种味道,倒让来往的人习以为常。
太子妃也刚刚照顾太子齐硕服了药,正带着沉甸甸的身子移步客厅,一旁的丫鬟锦荣小心翼翼地搀着,嘴里还提醒道:“澹台思安也跟着三王爷一道回来了,这几日已经把澹台将军府拾掇出来,依旧在那住下,只是听说陛下微服去过澹台府。“
“哦?“太子妃停了一下,又继续走着,“听说澹台将军还有位女儿,你差人请她上门一聚。“说着说着也到了客厅,齐丰已经在等着,看桌上的空茶杯,也知等了好久。他见到太子妃,并未行礼,而是不顾身旁众人,靠近太子妃两步,几欲开口,又哽咽失声。
太子妃屏退一众下人,也近前一步,“齐都气候干燥,这几日是否习惯。“
齐丰笑了笑,“嫂嫂忘了,我也是在这出生长大,成年后才去了城乡危湖。“
太子妃面色百变,本想靠近细细打量这位故人,却又控制自己对他规避,只拿出嫂嫂的身份。“此次说动澹台将军,我代太子感谢三王弟。“
齐丰尽量表现沉稳,“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太子妃和齐丰很早就认识,关系非同一般,只是一个他嫁,一个另娶。但总归还有情意在,几句攀谈下来,太子妃受不了两人故意的冷漠,她终于打破僵局,“你恨我吗?“
齐丰诧异。他面前这个女子,曾经那么决绝的离自己而去,但时隔多年,恨好像都源自当初的爱。“当初你我说好,你若他嫁,我就另娶。“说着不禁看了看太子妃的肚子,“如今你我都有家室,少时的稚气话,早当放下。“
“只是这次又让你卷进朝局纷争,我很过意不去。“
“权利之争,身为皇族,本就身在其中,何来卷入,你莫要在意。“齐丰说着说着就着急起来,“王兄身体一直健朗,怎么就生了病?“
太子妃本来沉浸在故人相见,往事历历在目的状态,闻言骤然把一切抛之脑后。面带厉色,缓缓道:“我与江家,势不两立。“
齐丰虽然远离朝堂,但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看太子妃此态也明白十之八九,太子病重,肯定是江家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要怎么做?“齐丰开门见山地问道。
“去岭南,先救出我弟弟。“
“好。“齐丰答应的干脆利落,走的也伟岸速度。
太子妃看着他离去,只默默祝福他能马到成功。他手中又一批强将都出自澹台思安,这个人比彭英名声还噪。若成功,自己以后不受江景枫掣肘,就没有什么可怕的,谁也伤不了她的男人,利用她腹中的孩子。
只是她却没想到,这个不恨自己的男人为何愿意孤注一掷。在太子册封后就书信给他,让他想办法请澹台思安还朝制衡江志忠。如今这个男人完成她的请求,顺利请来澹台思安,便是对他们少时的情分画上圆满的句号。又何必多此一举,得罪江志忠?
她不明白,齐丰却清楚。
那也是这样一个早春时候,乍暖还寒,太子妃刚以刘恩之女身份来齐都,经事不足,一边需要骗过刘恩,一边要周璇江志忠保住她弟弟的安全。
每天都让她如履薄冰,所以下午的时候都会去东城郊外的虹桥看斜阳落日,定心静气。
这日,她又来到虹桥。虹桥建于延伸整个齐都的清溪神湖之上,桥上左右各建一座六层廊亭,两座廊亭最顶楼又有一座单拱,供人一览齐都全景。平日里这里人满为患,今日却寥寥数人。可能是气候的原因,大多人更愿意在家中舒暖被窝休息,不会来这看什么落日余晖,不过造就此地安静如夜,再加上空中还有寒意的冷风,不刺骨,但能让人大脑异常清晰,仿佛这风会吹尽所有的阡陌,所有的烦恼。映入眼帘的西沉落日,以及尽头与它相交的粼粼湖面,还有拢在红色余晖里的都城景色,风光盎然无限,更是让人舒阔。
那时她还不是太子妃,长辈唤她佳月,下人唤她小姐。佳月依旧享受一天最后的美好。
这是她第一次碰见齐丰。
齐阳被支去冥渡,齐硕有贤贵妃为后盾,齐丰却是孤单一人,他未曾见过他那不知模样的母亲,只听人说是一卑贱丫头,齐王醉酒惹的祸,所以他不被人待见,本想就默默一生。可是贤贵妃从来都不留余地,总想打压他,他也是烦闷非常,才寻了这个好地方,只是他遇见了倾心女子。
两人总是一左一右一廊亭,静静看着远方,偶尔会望向彼此,偶尔也会四目以对,只是他们从没说话。
几日下来脑中都有了彼此的模样,可是谁也不想多走几步,通过单行拱桥询问姓名。一日二人等日头埋入地下,准备回城,可奇迹般的下起了雨,两人在一处茅棚避了半刻的雨,可是他们还是如同陌生人一般,谁也不曾想邀请对方来自己的世界看看。
片刻后随行的锦荣撑伞从马车跑过来,埋怨道:“这鬼天气,白日晴朗,突然就下雨了。“埋怨完又禀报道:“小姐,马车车篷漏水,府里人怕是偷懒了,没有检修,水淋湿了车里的软座。“
一旁的齐丰本来早早就可驾车回去,只是不知怎的,到了这处避雨,总想着等这位陌生的姑娘先走,自己再慢悠悠回城也不迟。反正早晚回去都受人排挤,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
听姑娘的丫鬟这么说,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借口般,他终于开口道:“姑娘若不嫌弃,可与我一道回城。“
刘佳月抬头漏出惊讶。也犹豫他的话,毕竟只是面熟,人不熟。
齐丰似乎觉得唐突,建议道:“姑娘若是介意,可以用我的马车,我用你的,如何?“
刘佳月听他这么说,倒是放心了许多,缓缓道:“还是麻烦公子载我们一程吧,我那马车还是不用的好,免得他日得了伤风感冒。“
就一次彼此都对对方开了口以后,两人再次齐聚虹桥廊亭之上,就不觉的走向彼此,在单行拱桥的中间,共赏美丽的晚霞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