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吵醒。
爸爸推了推豆芽：“芽儿，你怎么不哭？亏奶奶那么疼你，奶奶去了，你怎么不哭，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
豆芽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嘘——奶奶睡着了，你们别吵醒她——”
妈妈把豆芽搂在怀里，不说话，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大人们哭累了，抹干眼泪，七手八脚地给奶奶穿新衣服。是那套黄色的、绣着凤鸟的衣服，豆芽看过，奶奶经常偷偷地拿出来看。早晨，奶奶又拿出来的时候，豆芽趴在衣服上打滚：“奶奶，给我穿。”奶奶立刻把她拉起来：“快起来，这是奶奶大寿时穿的。”
豆芽嘟着嘴：“我知道，大寿就是过生日。”一边说一边还照姑姑教的那样，两只小手捧在一起，作着揖：“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奶奶笑眯眯地点着她的头：“你个小鬼精，来，奶奶给你的衣服上也绣个凤鸟。”说着，奶奶拿出针线笸箩，开始在豆芽的小袄上绣凤鸟。豆芽懂事地自己去院子里玩，跟小鸡玩捉虫、跟小狗玩跳房子。玩着玩着，豆芽又想起了带凤鸟的衣服，不知道奶奶绣好没有。
豆芽跑回屋，哎——奶奶又迷糊上了，低着头，手里还拿着绣花针。
中午，大人们回来，看到奶奶坐着睡觉，叫了几声“妈”，没听到回答，就哇哇地哭了起来。大人们真不乖。第二天一大早，豆芽被推醒了，妈妈拿着梳子给豆芽梳头，豆芽看看镜子，生气地把头发抓乱：“不是这样的，向这边歪，妈妈梳得不好，我去找奶奶。”
妈妈拉住她，声音有些严厉：“别捣蛋了，这样梳不也是豆芽吗？”
“不对不对，向这边歪才对，要弯一点的才行。”豆芽在头上比画着，往外跑。
妈妈看着她的背影叹气。
啊？昨天晚上穿了新衣服，躺在炕上的奶奶不见了。“奶奶，奶奶——”豆芽大叫着。
“豆芽，奶奶在这里。”爸爸在院子里叫她。豆芽跑过去，看到院子里有个大大的木头箱子，奶奶躺在箱子里。“为什么奶奶躺在箱子里，我也进去。”说着，豆芽就要往箱子上爬。爸爸紧紧地抱住她，任她挣扎，抱得紧紧的。好多人抬着木箱子走进山谷，豆芽也跟在大人后面，一直到人们把箱子放进土坑里，盖上土，豆芽才明白过来，奶奶死了。
她大哭大叫：“我要奶奶——我要奶奶——”大人们不说话，只有豆芽的哭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杨老师，芽儿没人看了，就收下吧。”爸爸带着豆芽去学校，求老师。
杨老师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长长的两根辫子乌亮乌亮的。小豆芽好喜欢她的辫子，急忙抢话：“收下我吧，我很听话很听话的。”
杨老师看着她，皱了皱眉：“好吧，就当个旁听生吧，已经开课两个月了，她恐怕跟不上了。在这上一年，明年去新的一年级，只当上学前班了。”
杨老师之所以皱眉，是因为豆芽晚上了两个月，肯定跟不上教学进度，怕豆芽影响了全班的平均成绩。豆芽听不懂“旁听生”是什么，但知道杨老师肯收留她了，高兴得跳了起来：“杨老师，你的辫子真好看，我也要留长辫子！”
“她学名叫什么？”杨老师问。
爸爸犹豫了：“还，还没取呢，在家里都叫她小豆芽……”
杨老师扑哧笑了：“这怎么行，上学要有学名，小名叫起来不雅，不能再叫了。”
爸爸眼睛一亮：“杨老师，您给取个名吧，我们家到她这辈中间占明字。”
杨老师想了想，歪头看了看豆牙稀稀的黄头发：“嗯……就叫张明希吧。”爸爸听了，似乎不太满意，但还是点点头：“好，就叫张明希吧。”松开拉着豆芽的手，“芽儿，跟老师去上课吧。”
豆芽一扭身：“别叫我小名，叫张明希！”
杨老师给豆芽找座位，她环视了一下教室，指着后排说：“坐那儿去吧，车东亚一直一个人一桌，你跟他做同桌吧。”
三十多双小眼睛火辣辣地看着她，如同看怪物。豆芽怯生生地向前走。叫车东亚的男生站起来，问：“老师，她叫什么名字？”
小豆芽吓了一跳，她的同桌又高又胖，还长着一副长长的大板牙。“她叫张明希，来咱们班旁听的。”杨老师回答。“哈哈，旁听生。”
“旁听生呀。”“嘻嘻………”班里浮出一片嘲笑声。
车东亚撇了撇嘴，不满地说：“我不跟旁听生一桌！”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杨老师绷起脸：“你还笑别人，你不也是倒数第一吗？”
“他还是东亚病夫呢。”有同学跟着喊。车东亚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不说话了。坐在座位上，气鼓鼓地翻着白眼，然后把胳膊张开，往桌上一趴，占了大半个桌子。豆芽只好小心翼翼地趴在桌子的一角。
豆芽郑重其事地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和本子，摆在桌子的一角。
杨老师回到讲台上，举起课本领着孩子们读课文。“春天来了，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
豆芽左看看，右看看，每个同学都把书立在课桌上，对着大声读，只有自己没有书。她歪着身子向车东亚凑了凑，想看看书是什么样子。车东亚急忙转身，给了她一个后背。
“车东亚，把你的书放在桌子中间，跟同桌一起看！”
杨老师命令着。
车东亚不情愿地转过身，把书平摊在桌子上。豆芽凑过去，看到书上画着柳树和燕子，想起了奶奶教自己的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从哪来？燕子……”
念着念着，她觉得教室里好静，停住声音，发现全班同学都在看自己。
杨老师的眼睛里有许多责备：“张明希，如果你不认识课文就闭着嘴听别的同学念！”
老师领着念了两遍课文，豆芽趴在桌上跟着念。她学得好快，一会儿工夫就能背出全文了。杨老师很诧异。
“好，大家把书合上，现在开始听写。张明希，你也拿出笔来听写。”
豆芽学着车东亚，打开文具盒，拿出铅笔，翻开田字格本，端端正正地坐好，看着老师。“春天。”杨老师念道。
同学们刷地低下头，在本子上写起来。豆芽在纸上画了几个道道，歪头看车东亚的本子，车东亚忙用手捂住，大声说：“老师，她抄袭！”
“张明希，写你自己的，会多少写多少，不要抄别人的。”杨老师接着念，“柳叶。”
同学们刷地低下头。豆芽画了一片柳叶。
杨老师一边听写一边在教室里走，到豆芽身边时，看到她的本子，摇了摇头。
数学课时，杨老师在黑板上写了10道数学题，进行课前小测验。
豆芽只认识1、2、3、4、5、6、7、8、9、10，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她看到同学们一边抄题一边计算，也一笔一画地抄题，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偷偷地看见车东亚在“=”后面写了不同的数字，似乎明白了，飞快地在每个“=”后面写了个数字。做完题，她看到车东亚还在挠头，没写完，心想：不就是写几个数字吗？怎么那么慢。
有个女生把本子交到了讲台上，她也拿起自己的本子放到讲台上。
杨老师很吃惊，没想到她做得这么快，拿起本子，打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张明希，把本子拿回去重做，你写了些什么？”
豆芽茫然无措，怎么了？车东亚也是那么写的呀。
杨老师拿起笔在她的本子上刷刷打了个大“×”，写上“0分”，走下讲台扔到豆芽的桌上。
豆芽还没明白过来，车东亚一把抓起她的本子：“0分，哈哈！0分，比我还少！”接着又念，“3+6=3；8-2=0；9-1=6；5+5=2；……”
豆芽虽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可是她知道“0分”是最差的，加上车东亚的嘲笑，羞得无地自容，哇地一声哭着跑出教室。
豆芽一气跑回家。“芽儿，怎么回来了？有人欺负你？”爸爸不解地问。“老师给我打0分，同学们都嘲笑我。”豆芽呜呜咽咽地说。
爸爸叹了口气：“0分就0分吧，反正明年还重新上呢。”
“不，我不要得0分，爸爸你教我算数。”豆芽抹着眼泪。
爸爸放下手里的活，摆弄着胡萝卜：“1根胡萝卜，再加上1根胡萝卜，是几根？”“两根。”
“对，写成算式就是1+1=2，瞧，这个是加号，数量增多时就用它表示了；减号呢，正好相反，这有两根胡萝卜，哇呜哇呜，”爸爸做着吃东西的动作，“被小羊吃掉一根，还剩几根？”
“1根。”
“对，写成算式就是2-1=1。”
接着，爸爸又找来几根胡萝卜，教了豆芽许多算式。“好了，就学这几个吧，10以上的数明天再学。”爸爸转身出去干活了，豆芽一遍一遍地写算式，还不时摆弄胡萝卜。
第二天，豆芽高高兴兴地去上学，这回她可不怕小测验了，因为爸爸给她一串珠子，正好10个，不会算的时候，她就数珠子。
糟了，今天的题好怪：5+6=？4+8=？10-0=？
5个珠子加5个是10个，可是加6个是多少呢？串珠不够用了。还有，10-0怎么减呀？豆芽急得没办法，只好又乱写了些数字。结果又得了大“×”和“0分”。
车东亚叫得更欢了：“又是0分，天天包揽0分，0分女王真是个0分女王！”
“嘿，0分女王，让一让，我要在桌子上跳鞍马！”说着，他把豆芽拨到一边，一只手摁着桌面，双腿弹起来，在桌上画了个圈。旋到左，旋到右，玩得好不起劲儿。
其他的同学跟着他的节奏敲桌子，喊口号：“0分女王！0分女王！”
从那以后，豆芽只学爸爸教的东西。在学校时，上课也不听老师讲课，有时候坐着坐着没意思了，就站起来跑出去玩，老师也不管她，当她若有若无。
很快到了期末考试。这天，豆芽来晚了，快走到教室时，看到杨老师和校长在门口争得面红耳赤的。她急忙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听见杨老师说：“只是一个旁听生，还参加什么考试？”
校长很严肃：“旁听生也是你们班的学生，当然要参加考试。”
杨老师立刻接过话茬：“这太不公平，她会影响我们班的成绩。”
校长：“那也没办法，当初你留下她，就应该想办法给她补课，放任不管是你的失职。”杨老师无奈地摇着头：“收下她还是我的错了？她没人照看，那么可怜……再说，她本来年龄小，到下一个班重读理所当然。”
校长似乎生气了：“什么理所当然，她一天在你的班里，就一天是你的学生，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她一定要正常参加考试！”甩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杨老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教室。豆芽也蔫蔫地溜进教室，这次她没像往常那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她知道，因为自己，杨老师被校长训斥了，此时，她心里有了一种对杨老师的歉疚。
杨老师走到她的身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卷子发给她了。
豆芽扫了一眼卷子，高兴了，她看到有些题是爸爸教过的。她想告诉杨老师，她不会再考0分了，可抬头看到的是杨老师向讲台走的背影。
她先把会做的题做好，又努力思考那些不会的，按照自己的理解一道不漏地解答了。
以往，她从不关心老师什么时候公布成绩，现在，她奶奶睡着了。爸爸、妈妈、叔叔、姑姑……所有人都在放声大哭。奶奶睡得好熟，一点儿也没被吵醒。奶奶有高血压，经常迷迷糊糊的，她睡觉时最怕有动静，可是，这次却一点儿也无比焦急。上课前的几分钟好漫长哦！
但是，这次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老师念完了所有人的成绩后，默默地走过来，把打着“×”写着“0分”的卷子放在她的面前。跟往常一样，老师根本没有看卷子，而是直接给了她“0分”。
这可是期末考试，“0分”的后果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