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子
几天前,高山在公司加班,半夜忽然刮起了台风,他去关窗子,窗子又旧又松,这本来就是一座破旧的厂房,当初他图便宜租下了一楼做雕塑公司,随着公司业务的扩展,后来便将四楼也租了下来。那天他关的就是四楼的窗子,结果连人带窗一起被台风刮到了地上,摔断了双腿。
中心医院骨伤科,古风坐在高山的病床前,二人聊着。
高山:“有莫小倩的消息吗?”
古风:“有,多着呢!有人说她去了法国,有人说她去了美国,有人说她去了加拿大,还有人说她去了新加坡。众说纷纭,总而言之,她肯定已经不在中国。反正有那五百万,她在哪过不是过。这娘们!”
高山:“真不知你是怎么让她钻了这么大个空子。”
古风:“嗨!别提了。我从泸沽湖回来以后,发现这娘们着着实实把公司经营得不错,加之她又那么苦巴巴地想嫁给我,我便对她毫无防范。有一天她对我说,她在做业务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地产商,她想以公司的名义投资这个地产商的一个地产项目,其实我也早就想做房地产,这娘们是太了解我了。她说她已经将她的车子房子抵押给了银行,也建议我这样做,我因为怕麻烦,就授权交给她去办理。我的所有资产加起来大概值三百万,这娘们动用了她的魅力和关系硬是贷到了五百万,我起先还很高兴,以为可以坐收渔利,没想到——”
高山:“也就是说,你现在不仅仅是一贫如洗,你还负债银行两百万。”
古风:“《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钱是什么?——钱就是梦幻泡影,就是早晨的露珠,就是天空的闪电。”
高山:“哈!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佛学的?”
古风:“这叫近朱者赤。”
古风说着抬腕看了看表,并借口找护士拿药,在病房的过道里打了一通电话。回来时,高山问:“药呢?”古风说:“护士小姐正在精心为你配制,您得耐心地等等,因为还缺一味药引子。”高山不解,说:“什么‘药引子’?”
古风诡秘地一笑,说:“美人的眼泪啊!”话音未落,门口出现了一位美人。
美人是姬水,今天晚上,王红和李钢找到她,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将高山从四楼摔下来的情形描述了一番,完了以后,王红说:“我怀疑高总是在自杀。”见姬水不相信,又说:“因为他太想你了。”正在这时,古风的电话打了进来,关于高山是否自杀的问题古风避而不谈,只说:“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高山从四楼摔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只有你。”姬水便来了。
姬水愣愣地望着打着石膏的高山,眼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既而,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古风哈哈一笑,走到门口将姬水推到高山跟前,正脸对着高山说道:“我去告诉护士小姐,‘药引子’来了!”又发出一串笑声,离去。
“水儿,你怎么来了?”高山握住姬水的一只手问道。姬水俯下身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高山胸前,高山替她抹着泪水,笑着说:“老虎也会受伤的啊!不过,受了伤的老虎还是老虎。”姬水又流下一串眼泪,说:“可他们说你这只老虎是在自杀。”高山一阵暴笑,笑得牵动了腿上的石膏,咧嘴说道:“他们是说我想学张国荣吧,要学也得从27楼跳,而不是四楼。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姬水就又想起古风说的那句话,问道:“你从四楼摔下来的那一瞬间,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高山望着她,诚恳地说了四个字:“一片空白。”他看到了姬水眼睛里的失望,补充道:“除了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每一分钟都装着你。”姬水说:“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去找我?”高山说:“我找过你两次。”姬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高山的确去找过姬水两次。
“第一次,”高山说,“是在2000年1月5日。”“2000年1月5日?”姬水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高山说:“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天,我去你的宿舍找你,只有小乔一人在,她告诉我你搬走了,搬到你的男朋友那儿去了。”姬水插话道:“小乔为什么要这么说?那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不等姬水说完,高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说:“别解释,我们之间有太多需要解释的。比如我,为什么会和莫小倩搞到一起?为什么不在你发现那件事情的第一时间去找你?——这些我都不想解释了。还是说说2000年的1月5日。”
那天,从姬水的宿舍出来,高山开着他的吉普车上了滨海大道,他把车窗全部打开,风好大,他将车子开得像在和风赛跑。两名交警拦住了他,交警说他超速,要看他的证件,他什么也没带,也懒得解释,索性将车钥匙扔给了交警,扬长而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天空降下一场暴雨,他没有地方躲,也不想躲。这雨却只下了十来分钟。他想:这就是深圳的雨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就是深圳的爱情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么第二次呢?你是在什么时候去找过我?”姬水问道。
高山说:“是在我从四楼摔下来的前一天。那天,我去你们公司楼下等你下班,我等了很久,你终于出来了,你穿一套黑色的职业装,我朝你挥了挥手,你没有看见,我便跟着你走,期望你一转身突然发现我在你的后面,可你始终没有转身。我看着你的背影,觉得你好孤独,更觉得这孤独是我带给你的,于是自责,自责得没有勇气再向你挥一挥手。后来你就拐进了一个小区,又进了一幢大楼,我想你一定是到家了,我就站在那幢大楼底下猜想哪一扇窗户是你的。”
姬水:“你猜到了吗?”
高山:“我自然是没有猜到,可是我看见你了。你站在一扇飘着白纱的窗前,穿着一件和窗纱一样飘逸雪白的袍子,你站了很久,我也看了你很久。”
姬水:“你看见什么了?”
高山:“我看见的全是你的孤独。”
这时,护士来查房,说探视的时间已到,只有陪护人员可以留下。高山便叫了一声“老周”。老周是高山请来的护工,古风怕他今晚在这儿碍手碍脚地坏了一对有情人的好事,遂给了他两个小时的假。“老周跑哪里去了?”高山说。“不如我留下陪你吧。”姬水说。
给“小狗”洗澡
高山要出院了,他问护工老周愿不愿意去他家里继续护理他,因为他腿上还打着石膏,得两个月后才能拆除。老周有三个孩子,故轻易不肯去人家里,可高山对老周不错,给的工钱也高,老周就去了。不几天,老周突然提出辞工,说他有一个孩子因发烧被医院隔离了。老周前脚出门,姬水后脚就奔向了消毒水。
姬水:“天哪!他会不会把病毒带来了?”
高山:“他每天和我们在一起,他小孩被隔离是他小孩的事,你这岂不是庸人自扰。”
姬水越想越害怕,一口气喷完了两瓶消毒水,她还要继续喷。
高山:“够了,现在只剩下你我的身上没有喷了。”闻了闻身上的衣服。“可也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姬水:“消毒水的味道是当今全球最流行的味道。你知道吗?消毒水脱销了,我昨天跑了好几家超市都没有买到,当时真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瓶消毒水。”
高山:“可你现在跟一瓶消毒水也差不多。水儿啊水儿!你怎么可以变成一瓶消毒水呢?至少你也应该是一瓶矿泉水啊。”
姬水便笑弯了腰,边笑边往高山的胳肢窝里塞温度计,高山举手说道:“报告姬老师,我有一个请求。”姬水将他举起的手按了下去,高山却又将手举了起来。姬水便故做严肃地说:“你这一摔怎么摔回去了,顽皮得像个孩子。”
高山说:“我正有一个孩子的问题。我要尿尿!”
姬水端来便盆,像这种事以前都是老周在做。
高山:“麻烦姬老师背转身去,我害羞。”说着做了一个转身的手势。
姬水说:“我出去。”不放心,只走到门口,身后响起喷泉般的声音,姬水一阵耳热。
之后,高山谈到再请一个男护工,姬水连忙反对,说:“别提什么男护工了,刚刚送走的这一个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再来一个的话,我就真的要变成一瓶消毒水了。”高山摇了摇头,说:“水儿啊水儿!”姬水说:“怎么好久不见李钢?连王红好像也消失了。”高山说:“说来好笑。前些天李钢的父母亲从河南乡下来到了深圳,他们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谣言,说是深圳人每天都在成批成批地死去。李钢是家里的独子,李钢父母生怕他死,此番来就是要将他带回去。李钢不肯,这二老就双双跪在他面前,跪完他又去跪王红,最后索性就跪到我这儿来了。我哪里见得了这个,便给李钢和王红放了长假,要他们等到非典结束了再回深圳。”姬水忧心忡忡地说:“可这非典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正说着,古风来了。高山说:“你不在家里带女儿,跑我这儿来做什么?”古风说:“别提了,我那伊拉克难民的女儿还是见不得我,一见就哭。她跟保姆倒挺好的,我仔细看了看,那保姆也像个伊拉克人。看来我若想搞好亲子关系,非得脱胎换骨,将自己变成伊拉克难民不可。”他的这番调侃博得了一片笑声,古风兴起,又说了一些古水儿和保姆的趣事。姬水忽然止了笑,说:“你们家的保姆在哪请的?”古风还想继续调侃,回道:“伊拉克啊!”姬水说:“不开玩笑,我们正要请一保姆。”高山补充道:“男性。”古风反问道:“男保姆?”高山点头。古风想了想,说:“我在法国的时候倒是听说过男管家,中国有没有男保姆还真不知道。”高山说:“你太孤陋寡闻了,怎么没有男保姆,前些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某男保姆坚持每天为一卧床病人擦洗身子,这病人不仅身上没长褥疮,就连痱子也没长一个。”古风说:“得,真要弄一大老爷们每天为我擦洗身子,我宁可长褥疮。”高山说:“你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躺下试试。”“你如果仅仅只为擦洗身子,眼前现成的人,何必男保姆?”古风看了姬水一眼,又意味深长地说,“这长时间躺在床上的病人最怕长褥疮,得每天给他擦洗身子,这种事,男保姆也好,女保姆也好,做不好的,只能是老婆做。”
晚上,姬水打来一盆热水,她一遍一遍地给高山洗脸洗手,洗到第五遍的时候,高山笑了,说:“水儿啊水儿,你是不是还在担心老周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病毒,你这样一遍一遍地洗,我的皮都快洗掉了。”姬水这才住了手,将水盆端了出去。一会,又端来一盆,高山说:“你该不会是端来一盆84消毒水吧?”姬水拧了一把毛巾,说:“我给你擦擦身子。”便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掀了起来。擦完上身,高山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说:“其他部位我自己来吧。
”其它部位为一条短裤所覆盖,裤腰太肥,在腰间松松地系了一个结,那结原本是活的,高山七扯八扯,活结变成了死结。姬水看着着急,说:“我来帮你。”她帮他解开结,又帮着把短裤褪了下来。她以为他里面会穿一条底裤,却是什么也没有,姬水愣住了。
素食主义
“你明天再去一趟保姆市场吧!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领一个回来就行。”高山看着正在忙进忙出的姬水说道。
“唉!”姬水叹了一口气,“我都去了三次了,每次去都只见到三、四个保姆,本来也是,广州和香港都成了重灾区了,深圳夹在中间,谁还会没事往这儿跑啊?反倒是请保姆的人比以往更多了,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许多幼儿园都放假了,孩子没人带,做父母的只好求助于保姆。求大于供,请保姆演变成了抢保姆,我抢不过人家,就试着让自己做一回保姆吧!”
“唉!”高山也叹了一口气。“可这也不是个事啊!你都请了三天假了,那可是外资企业,当心‘资本家’炒你的鱿鱼。”
姬水说:“实在要炒就炒吧!明天我还得继续请假。”
却没有等到明天,李钢和王红双双回到了深圳。高山算了算日子,这二人走了还不到一个礼拜,便说:“伯父伯母怎么就放你们回来了?”李钢说:“他们才不肯放我们回来呢,可王红惦记着你腿上的伤,想了一个绝招对付他们。
”姬水领教过王红的“绝招”,笑着说:“该不会是说某某想自杀吧?”说着看了高山一眼。李钢说:“还真让你给说对了!她让我绝食。”高山说:“瞎闹!”王红说:“只是吓吓他们而已,没来真的,我在他的床铺底下藏了好多的红薯。”
二人带来一些河南乡下的土特产和一包中药丸子,关于这中药丸子李钢有说法。“这可是祖传秘方。我们村里有一个土郎中,专治跌打损伤,听我爹说,这土郎中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的爹,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在我们村,包括附近的几个村,谁有个伤筋动骨的都找他。我娘有一次剁猪草剁掉了一根手指,他两副中药就给接好了。”高山听了很是兴奋,立即就要吃那中药丸子。姬水说:“这药可不是能随便吃的。”高山说:“这你就有所不懂了。我一直以为,西医是科学,中医是玄学。‘玄者,幽万类而不见形者也。’玄,是幽深微妙,高远莫测的道;玄,是一种感觉;玄,又是一门艺术。就像许多真正的艺术作品都来自民间,中医的精髓也都在民间深藏。”说完,高山服了一颗药丸。
连服了几天,高山这日对姬水说:“我听见我的骨头在‘嘎吱嘎吱’地响,这是在长骨痂的声音。这祖传秘方真神!”便拉了姬水听。姬水倾听了一阵,正要说话,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王红忍不住插话道:“只见过男人趴在女人肚子上听‘胎叫’的,像你们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高山说:“话都不会说,那不叫‘胎叫’,叫胎音。”王红说:“那我怎么老听人说‘胎叫’‘胎叫’的?”姬水说:“那不叫‘胎叫’,叫胎教。”王红说:“说来说去还不是一回事。”高山说:“你整个一个小燕子!”将王红支了开去。王红转身进了厨房,一会,端出一碗汤来要高山喝。
高山现在是个素食主义者,他认为素食有两大好处。一、吃素可以令灵魂得到宁静。有专家从分析饮食结构来分析一个人的性格,一般好吃肉类的人血液都比较稠,容易激动,脾气暴躁。而倾向食素的人大多比较宽容,心态淡泊。
二、吃素有利健康。为了迎合增长的肉食市场,许多防止畜物疾病的抗生素、促进成长的荷尔蒙等化学药品也急速的增加。在美国曾发生男人长乳房的事件,调查显示这些男人是因为长期食用接受雌激素注射的牛肉而导致这种怪事。
高山接过王红手里的汤,闻了闻,说:“你这汤里都放了些什么料啊?”王红嘴一撇,说:“还不是黄豆、香菇、木耳、罗卜、土豆这些东西,你吃素的,我又不是不知道。”高山说:“不对吧!你们天天变着法儿要我喝骨头汤,那天骗我喝了一碗,我的肠胃到现在都不舒服。”王红正要解释,姬水抢先说道:“吃什么补什么——这也算是民间秘方,你怎么就不信呢?你伤的是骨头,不喝骨头汤,骨痂怎么长得快?再说,你是山君,是老虎,老虎可是食肉动物啊!”一会李钢来了,也跟着劝。高山说:“你们别每天围着我说这一件事,我今天是最后一次表明我的态度:不吃!”王红说:“你不吃,我们大家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