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朗逸彤领着李练达穿行在人群里，穿行在被花灯照亮的大树下，终于发现一个没有被猜出来的莲花宫灯，灯上面写着：见面大笑（打一词牌名）。朗逸彤说，我猜出来了，你猜出来了吗？李练达说，我知道的词牌太少，你告诉我吧！朗逸彤伏在李练达的耳边说，这是相见欢。李练达说，这个其实很好猜的，但是懂词牌的人太少，所以猜中的几率就小。李练达将词条的标记号记下来。朗逸彤说，咱们再多猜几个，将剩下的都猜完再出去兑奖。他们相继找到了几个没有被揭下来的灯谜，一棵五叶枫上挂着一盏宫灯上，宫灯上写着：一见如故（打一七言诗句）。李练达说，我猜出来了，是白居易的相逢何必曾相识。朗逸彤说，我也猜中了。他们将谜语的标记号记下。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几步远，又看见一棵松树上的大红灯笼上挂着一条：奔流到海不复回(打一书名)。朗逸彤说，这个很好猜，是一本古书。李练达说，猜不出来。朗逸彤说，是《水经注》。李练达说，这么高难的你都猜出来了，真是不简单。他们继续挑战难度，看见一盏龙灯上写有：雕栏玉砌应犹在(打一书名)，李练达说，这个很有难度，一般也不会往那上面想，我猜是不是《石头记》啊？朗逸彤说，你是百发百中无虚弦，就是这个，你看雕栏玉砌都是石头，只有石头还在记挂记载。他们又走了一段路，路两面的灯谜全部被猜中，都打着红色对号。到了一个亭子处，亭子周围挂着四盏电动走马灯全部没有人猜中，四个纸条分别写有：相看两不厌（打一鱼类）；与尔同销万古愁（打一花名），盈盈一水间，脉脉永不语（打一象棋名词）；一心只读圣贤书（打一现代作家）。两个人坐在亭子里的石台上，石台冰凉透骨。他们又站起身来，围着亭子转，很多人也都口中念念有词，李练达说我猜出来两个。将他猜中的标记号记下来。李练达笑着说，鱼是比目鱼，花是合欢花。朗逸彤将剩余的两个标记号记下来，说，你猜的都对，这两条我也都猜出来了，象棋用语是楚河汉界，作家是沈从文。走，咱们去领奖品去。他们一路大笑，像是征服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谜语，他们知道生命的所有谜底，他们是最佳拍档。来到兑奖处，兑奖的人说，你们真是不简单啊！这是这几天剩下来的，终于有人破解谜底了。你们真是了不得。看来明年得请你们制灯谜了。朗逸彤和李练达相视一笑，李练达没想到正月十五真的是一个让人快乐的节日呢？如果有可能建议将这个节日列为中国的狂欢节。这是中国人最难得的全民动员一起狂欢的日子。

朗逸彤和李练达走出灯光迷离的灯展，在庞大的大团圆欢庆主题冰雕前伫立。回望所有在灯火阑珊处的人影，那里面一定有很多爱情故事发生，而李练达已经脱离了故事的童话性质。朗逸彤说，走吧，灯谜也猜中了，这回该跟我一起回家了吧！别说分道扬镳这样的词汇。李练达说什么也不跟朗逸彤回家。李练达说，我一会儿去萧正扬那里，我看往回走的人流里有没有他。朗逸彤不再坚持，朗逸彤松开李练达的手，将他们获得的奖品全都塞在李练达的手里。两个人牵着的手就此分开。朗逸彤像烟花一样在人群中绽放，绚丽的轨迹，隐没在黑暗里。李练达一直看着他消失在人海茫茫中。心里的烟花也绽开，隐没，月光如水。李练达告诫自己，和朗逸彤的情谊可能到此就结束了，至少是告一段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很多未知的世界是无法把握的。

李练达一个人在众人的喧闹中流浪。

李练达一个人在月圆的丛林里流浪。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是弘一法师李叔同的境界吧！

天心的月已经圆满，而华枝上还没有绽放的消息。

李练达在月华中放逐着自己。李练达对声音特别敏感，李练达有超出常人的听力，他千里耳。被蘑菇云震聋后，他的耳朵还有一丝耳鸣。他疾行在人群中，在喧闹的人群中仿佛听到了萧正扬的声音，他疾步快走，不停地越过人流的拥挤。李练达终于发现前面正跟亲戚们一路说说笑笑着的萧正扬。李练达在萧正扬的身后不动声色地拍了他一下，又藏在众人之间。萧正扬回头一眼发现李练达，就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说，我找了你一个晚上，真难找，以为你去了彤哥家。李练达说，我也找了你一个晚上，我来得早，在人群里面找了很长时间。萧正扬说，我在人群里穿行了两圈，就是没找到你，就一直和我的姑姑他们在一起看烟花了。刚才那个场面你看到了吗？简直是振聋发聩。

李练达说，看到了，太震撼了，太惊吓了。

萧正扬说，我跟我老姑他们说一声，咱们就回去。萧正扬走过去跟他的亲戚们告别。人流穿过李练达的孤独。萧正扬跑过来与李练达一起回家。笑声不断地从每一个院落里飘出来，犹如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幸福。路过林嘉辉家的小巷时，他们家的兄弟姐妹都在院落里高高兴兴地放着烟花，狗在使劲地狂吠着，对着羊脂玉平安扣一样的月亮，对着流过的人群。

大红灯影轮廓着城市。这样的夜晚不适合无家可归的人。

李练达说，我回蓝屋取随身听去。李练达和萧正扬来到蓝屋，打开门，没想到宇文强在蓝屋里烤着电炉子枯坐着。李练达没想到宇文强会在十五元宵节回来。电炉子燃烧成红红的火炭，宇文强整个一个人都被炉火给烧红了，他的脸上油光铮亮。冷清的气流在墙壁间循环，李练达和萧正扬带来的人气烘热着屋子。宇文强这个摇滚钉子一脸的冷漠和悲伤，他看看李练达和萧正扬走进来，并没有说话的意思。李练达吃惊地对宇文强说，你回来了！怎么不过完节再回来呢？宇文强生硬地说，那你管不着。李练达并没有在乎这个摇滚钉子这么冷冷地回答。李练达说，你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可要坚强起来。咱们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你可要振作起来。宇文强低着头说，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想听见任何人劝我这些。你省省心吧，你也别磨嘴皮子了。我心烦着呢！说着就又将头低着，脸被烤的像羊蛋，但是冰冷着。李练达看见宇文强这副又臭又硬的德行，对他的同情又划归为零。李练达看着宇文强将他去年写的那个留言条扔在电炉上，留言条刺啦一声就化成一股青烟，在空中消散了。

李练达说，那好吧！我们走了，你自己在这儿睡吧！把这盏小宫灯送给你！是猜灯谜的奖品。

宇文强说，这冷屋子鬼才能睡，我一会儿去录像厅过夜去。拿走，拿走，不稀罕，小孩儿玩意。

李练达将随身听放在自己的羽绒服里。

李练达将放在宇文强床那边的一盏可以伸缩的小宫灯拿起来，他将所有的奖品都拿起来，他要送给崔大光。萧正扬拉着李练达走出蓝屋，宇文强哐当一声将蓝屋关紧了，从里面将蓝屋反锁上。萧正扬说，这样的人不用搭理他，你看他那个德行，好像谁欠他一吊钱似的。那一副不待人搭理的样子，什么玩意呢，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用对他那么好那么客气，扫帚星。

李练达说，我们也要理解人家，这个世界上需要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每个人都有很多借口。唯独我们不需要借口，我们需要无条件地向生活向命运低头。总之，我以后也不想再当一个老好人了，我要有自己的个性，不能随波逐流。

萧正扬说，你就是那么善良，刚才我想给他两句了，什么玩意吗？

李练达说，不用管他，人各有命。今天晚上想喝点酒吧！

萧正扬说，那咱们一起喝一杯吧！买点东西回我那里。

李练达和萧正扬来到光明商店，将猜灯谜的礼品全都送给崔大光，崔大光高兴地让他母亲将小宫灯点亮，拎着宫灯在光明街上跑了一圈回来。李练达和萧正扬买了一小瓶二锅头和几样下酒小咸菜。崔大光的母亲张姐又给李练达拿了一塑料袋肉皮黄豆咸菜。萧正扬说，走吧，回我住的地方去。李练达和萧正扬拿好东西，又一路烟花来到长天村的官儿坟。村庄寂静的，是月光的朗照。一开始，李练达和萧正扬都将自己伪装的很好，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闷着头子喝闷酒，他们心照不宣，他们需要麻醉，他们需要酩酊大醉，酒喝多了，话匣子便打开了，萧正扬与李练达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很多沉在心中的事情。李练达发现，在成长的过程中，每一个人都要走多少弯路才能走上正确的人生轨道啊！

李练达说，在曲折的岁月里，我是一条曲折的光线，却永远无法照耀自己。

萧正扬说，别那么悲观，你已经照耀了我的生命，你的光芒也会照耀你自己。

李练达发现这个世界只有萧正扬和他同病相怜，他们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相依为命，他们被这世界给无端地抛弃了，李练达并没有将中午发生在朗逸彤家里的事情告诉萧正扬。李练达想所有的人都在欢度佳节，只有他们被这个城市遗弃在一个寒冷的角落。

李练达和萧正扬扔下酒杯，抱头痛哭。

他们哭了又哭。

他们哭了又哭，但是他们清楚他们该走的路。

第二天早晨醒来，李练达头痛的厉害，拉开喜鹊登梅的窗帘一看，外面下了一层清雪，昨天晚上一直是月明星稀，清辉朗照，没有半点云彩，怎么就下起雪来了呢？李练达想看来雪打灯的农谚真的不是白说的，经得起时间的锤炼。

可是谁的生命又经历得起苦难的煎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