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有关报道说燕都处在一个地层断裂带上。
据有关消息灵通的人士说，据某个专家说，据某个学者说，据内部参考消息说，燕都将要在马年发生一次毁灭性的大地震。人们都在惊恐地传播这样一个恐慌的消息，或者说流言蜚语。城市小，所以想造谣，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大街小巷。具体叫什么断裂带还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或者说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但是很多人都说史志书上早就写清楚了。海城大地震和唐山大地震时这里震感强烈。那时李练达还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他对地震的恐惧却很强烈，那个年代李练达和大人们在外面搭建的地震棚里住了一个夏天。那阵子睡觉根本没有睡踏实的时候，说被大人叫醒就被叫醒，糊里糊涂地跟着大人跑到光溜地界上去躲避地震，有时候没醒过来就被母亲拎出地震棚。渐渐的人们的恐惧里有些戏谑的味道。村里有从唐山搬回来的人家，在他们的叙述中人们知道地震的真实恐怖，那是血淋淋的残酷，瞬间的毁灭，绝对不是儿戏。可是事情没有落到具体的人头上，人们的恐惧还是纸上谈兵的恐惧。
地震成为一个阴影笼罩在每一个经历过人的成长中。
李练达觉得燕都是一个极容易传播谣言的城市，城市不大，谣言传播的速度却相当快，好像是有一批人在专门制造各种谣言，让人们生活在恐惧不安之中。妖言惑众，李练达想不管如何自己都要沉得住气，让自己安静下来，让自己沉入岁月的底层里，像海水里的珍珠，被沙子掩埋，在自己的光辉里隐匿光芒。等待被阳光照耀的一刹那，艳惊四座。
这些年燕都一直有风潮预测将会有一场毁灭性的地震降临，人们时时刻刻都活在一种地震恐惧症中。说起地震时人们都有鼻子有眼儿地描述一番，仿佛都有亲身经历，都心惊胆战，都人人自危。人们都通过各种渠道，挖门子盗洞打探地震的准确消息。各种谣言假话小道消息流言蜚语也不时地通过各种途径散布开来。在城市上空聚集着地震云。有人说，为了逃命要吃桃罐头，于是大商场小商店的桃罐头都被疯抢一空，街上的山桃树也遭了秧，被人折枝断臂。只要与桃有关的就都被抢购和侵袭，“桃”跟着不得安宁。人们要逃离灾难，于是谣言又起，只要与“桃梨”有关的都可以避难，于是梨罐头也被疯抢一空，梨树在桃树之后也在劫难逃，有病乱投医，人们都在各种恐慌里互相传染各自的不安。隔不久，又有另一批谣言在诞生，说什么凤凰山的塔倒掉了，要系红绳栓红布，以逃血光之灾。人们在谣言中吓唬别人也吓唬自己。
进了五月，天气暴热，非正常地暴热，一次次地热出新的历史记录。热得人心焦马乱，热得大街上的沥青熔化，大街上少有人走动，人们躲在任何一处可以遮蔽毒日炙烤的阴凉处。不知道哪位爷儿散布了一个确切消息，说马年五月中旬将有一次毁坏性的地震发生。这在燕都掀起了一种恐惧的旋风，也刮起了一股抢购风潮，疯狂的人们把那些容易储藏的食品都抢购一空，弄得物价频频上涨，各个商家也加入炒作的军团，他们也实实在在地发了一笔横财。人们奔走相告，露宿街头，人心惶惶，惶惶不可终日。事件也波及到每一个进入春耕备耕的乡村，乡村也在疯狂的抢购中恐慌着，无心春耕。到处都是地震的阴影，笼罩在人们的一日三餐中，笼罩在人们的言谈举止中，人们都在做着各种最坏的打算。好像地震真的马上就要到了，地震就像一个魔兽，将要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城市和乡村吞没。这种制造出来的恐惧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发酵着膨胀着，仿佛点火就着，成星火燎原之势。事后人们都心有余悸地说这是商家的精明炒作，在他们的导演下城市乡村集体进入了癫狂状态。
在地震风潮中燕都高中的教学楼在安检部门的抽检中被确定为险楼。教学楼因此进入施工工地状态，到处都是乱哄哄忙碌的人群，新校长终于露面，他站在每一个人可以看到的最高处指挥着，有时候激头白脸情绪激昂地指手画脚。李练达所在的文科补习班因为楼下是雨搭，又在中厅的关系，不断地被施工人员占用，往上吊运原木。李练达他们处在被学校撒鹰放羊的状态。生命都无法预测了，学习还有什么用处呢？那种紧张的学习气氛一下子就被这些忙碌的搬运给冲淡了。无奈李练达和萧正扬只好每天都守在家里学习。没事时，他们也将啤酒瓶子倒立在窗台上，随时测试地震的动静虚实。绿色啤酒瓶子一直在窗台上像日晷一样造影，浑浊的绿色随着日光发生着奇妙的变化，李练达忽然觉得将命运设置在一个啤酒瓶子上真的很可笑，倒置的空啤酒瓶子真的有玄机吗？那里面隐藏着生命的密码和暗语吗？
啤酒瓶子倒立在那里，没有一点动静。两天之后，李练达和萧正扬返回学校，他们惊奇地发现教学楼各个楼层的关键部位都被大量原木柱子支撑起来。原来教学楼的情况这么危险啊！这三千人不是坐在一个极其危险的炸药包火药库上吗？更多的学生们被这种不堪一击的木头柱子给吓坏了。恐惧如乌云笼罩，同学们都不同程度地担心着，担心在这样一座险楼里时时刻刻都是在白白送死。一夜之间，被扒得溜光的散发着树皮的清新味道的檩木上，被画上各种搞笑的图案和文字涂鸦，像是史前岩画，或者比岩画更丰富更有意义。简笔岩画成了一个热点，学生们苦中作乐，都在以最轻松的心态来对待最不可预知的地震。每个人都张口闭口谈论地震，他们好像久经考验久经沙场，对地震的这个词语不再敏感，对地震带来的灾难嗤之以鼻。陆续有一些人找借口回到乡村，任何借口都成为最好的理由，其实地震就是最好的理由，毕竟乡村的低矮房舍更容易及时逃命。
人算不如天算，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征兆呢？
每个人都在心里打鼓画魂儿。
地震的谣传震波不时地通过走读的学生波及到学校。
学校将大红的公告贴在中厅里，也贴在宿舍的入口处和食堂的入口处。告知在校住宿的学生晚上睡觉时要提高警惕，要警醒些、清醒些，要时刻保持十二分的清醒。这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告示更增加了人们的担心和焦虑，因为这是官方布告，是公开的暗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天子夜时分，阴云密布，沉闷闷的春雷阵阵。在这寒冷欲雨雪的夜晚，在级生的宿舍楼里发生了八级人为大地震，乒乒乓乓之后，人身财产损失相当惨重。事后就听同学们说，不知道是谁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了那么一嗓子——地震了、地震了……然后就听见各种呼叫声、玻璃碎裂声，千军万马厮杀声此起彼伏。时刻备战清醒状态的学生们千姿百态一路狂奔至楼下，跑到操场一看，有光着屁股的，有穿着裤头的，有披着衣服的，有披着被褥的……大家都衣冠不整地在空旷的操场上走动着，哭泣声此起彼伏，男生女生们都在漆黑的操场上恐惧成一个蛋儿。这边学生们惊魂未定，还不知道所以然，那边地震波就传到城市的每一个末梢神经，整个城市都开始强烈地震了，到处都是灯一盏一盏地亮开，人们都以最快的速度夺路而逃虎口脱险，地震激发了每一个人隐藏的生命力盒爆发力。城市立刻一下子亮如白昼，人们都狂奔向大街小巷，站在大块大块的空白地方，惊慌失措，惊魂不定，这些人更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但是此时此刻人命关天，其他的羞耻、尊严等细节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人们都在奔走相告，地震了，地震了，这个城市终于地震了……
燕都在吵闹声中，在一片片亮起来的灯光中天翻地覆。
李练达和萧正扬住的地方比较偏僻。他们是偏安一隅，与主城区隔着一片林带。由于晚上回来还要学习一个小时，他们睡得有些晚。他们还在香甜的睡梦中。就听见有人哐哐地砸门。李练达一个猛子落地，跑去开门，就看见朗逸彤在走廊的灯光下满脸惊诧地站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全城都在地震了，你们怎么还睡得这么死，不怕余震起来吗？李练达说什么时候地震的，怎么没有感觉，酒瓶子没有倒掉呢？朗逸彤说，快别说了，赶紧拿着衣服下楼吧，时刻都有余震的危险，满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是人群涌动，整个城市的人都倾巢而出，你们还在这临危不惧啊！萧正扬也披上衣服走出来，李练达赶紧回屋拽过一件衣服胡乱地穿上，穿上鞋，三个人一溜烟儿地奔跑下楼。好像随时都有生命的悲喜两重天。朗逸彤抓住李练达和萧正扬的手急速地跑到了空旷地带，三个人跑到空白地，才蹲下来稍稍喘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