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昏暗的路灯，狭小的光柱里有成千上万的飞蛾在飞旋，发出巨大的噪音。飞蛾是光芒的，那些蚊虫也是光芒的，他们在噪音里释放着生命中所有的能量。这些扑火的飞蛾，这些光芒的飞蛾，自己会是那只被爱情燃烧的飞蛾吗？
李练达脱下被麦穗儿吐得到处都是腌臜物的衬衣。裸露着上身儿，一股熏人的味道，令人忍不住想呕吐，李练达干哕了几下，蹲在那里还是忍住自己的呕吐。萧正扬拉着李练达的手往前走，说了一句玩笑话，怎么还想回麦穗儿家啊！你看你老丈母娘看你的那个眼神儿，真看出来丈母娘疼女婿了。李练达松开萧正扬的手说，什么时候你还开这种玩笑啊！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烦躁。我这是怎么了呢？我前世造的什么孽呢！李练达举起双臂说，我快要撑不住了，我要崩溃了！萧正扬说，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知道这玩笑可能不合时宜，但是我是想提醒你，千万别坠入爱河，你刚才的那个样子，让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你们在谈恋爱了。那亲昵的举动只有恋爱的人才会有的。李练达说，你也看到了，她刚才烂醉如泥，就是换了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会这样的。她刚才是不是被那些人给下mi药了，你不知道刚才麦穗儿也太疯狂了。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我都不敢相信她就是我心目中想象的麦穗儿。
长街上热得一丝风都没有，干巴巴地热。
偶尔疾驰而去的摩托车发出巨大的噪音和嗷嗷地叫声。
萧正扬也脱掉自己的衬衣，他们将衬衣甩在后背上，李练达和萧正扬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拉长着。李练达被那麦穗儿的腌臜物的熏人的气味给弄得拧着鼻子。李练达浑身燥热地淌着汗水，萧正扬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递给李练达，李练达拿过手帕将脸和头发都擦了一个遍，汗水还是不停地涌出来，不断地冲刷着那些乌七八糟的气味。李练达说咱们去银河浴池洗澡去吧！好好冲冲，冲冲晦气。
萧正扬说，正好顺路，咱们去冲一冲晦气。这都是什么事情吗？
李练达极力地回避着麦穗儿。但是李练达注意到麦穗儿有几天没有来上学，李练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自己竟然关心起麦穗儿的一举一动来，看不见她，心里竟然有很多的惦记和不踏实，这就是爱吗？李练达想这一定比爱情少比亲情多。自己一直当她是张蔷的替身，她只是张蔷的一个影子，只是一个幻想的影子。就像麦穗儿一直将他当做她哥哥的替身一样。他在心里一再地否定自己。可是真的看不见麦穗儿在人群中出现，李练达还是为麦穗儿多了一份惦记。
李练达想起麦穗儿那乱七八糟的吻。另一个李练达告诫他要停止这种想法。
李练达又回到纯净的状态。
为了逃避于楠楠的吵闹和麦穗儿的纠缠，李练达和萧正扬晚自习就回家上了。他们在家时将前后左右所有的窗户都敞开，过堂风将楼里吹得凉爽宜人，又没有人打扰，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乐土。萧正扬看见李练达又回到巅峰状态，很佩服他的定力和童子功。他从此也就再没有在这方面对李练达说任何一个涉及麦穗儿的词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麦穗儿派花童使者将李练达找到花园里。李练达看着麦穗儿有些憔悴的脸上略带忧伤。心里忽然又对这个女孩子多了一些疼惜。他想不该对一个人这么残忍，更不该对一个这样热爱自己的人这么残忍，即使自己不爱她也要装着将这出戏演完，就当是圆她一个梦想吧！
麦穗儿看见李练达如约走过来，兴高采烈。
麦穗儿爽朗地说，练达哥，那天不好意啊！你可别怪我，我那天喝得太多了，我简直就不是我了。练达哥，我现在想通了，张蔷的歌里不是唱过午后的雨使我清醒不再为情所迷吗？我也完全想通了，我也找李倩姐诉说过了，她给我很多建议，我彻底想通了。练达哥，我爱你，也不在于一时一刻，我要的是一辈子的爱情。我不再逼你表态了，既然爱你就要为你考虑。我要像李倩姐学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这一辈子就是要跟定你了。你安心地学习吧！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了，我真的是想开了，落英缤纷，豁然开朗。
李练达对麦穗儿的这番话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麦穗儿竟然来一个360度大转弯，李练达开玩笑地说，小妹，这就乖了。麦穗儿将几个礼品盒递给李练达，李练达迟疑着没有伸出手去接。麦穗儿说，拿着吧，这玩意又咬不着你的手。我可得说明白了，这是彤哥家李姨给你拿来的安神补脑液和西洋人参片。我跟她们说了你最近的情况，他们让我告诉你别太悲伤了，事情都过去了，要往前看，李阿姨还让我告诉你有时间回家吃顿饭，他们也想你了。
李练达听到这些，眼泪哗啦哗啦地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就站在那晴朗的天空下仰望着蓝盈盈的天空，仿佛眼泪是从那湛蓝色里拧出来的。李练达就站在那里流着眼泪，他想止住可是止不住，多日以来的自责和惶恐不安被这一番话给吞没了。李练达站在一棵开满细碎黄花的叫做灯笼树的栾树下，他在仰头哭泣中看到一只被阳光照得透明的蝉正在振翅嘶鸣，像是要撕破李练达的心脏，蝉声凄切凄厉，像是在讨伐十七年的黑暗。李练达无法止住这泪水的泛滥。
麦穗儿走过来上前抓住李练达的手说，练达哥，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要放声嚎啕大哭了。李练达依然是痛哭流涕，他用另一只手擦着自己的眼睛。麦穗儿将礼品盒放下，拿出自己的手帕递到李练达的手里，李练达拿起手帕擦自己的脸。擦完了，泪水还是不断地涌出来，李练达抱住自己的头，想止住哽咽，可是他停不下来。他依然哽咽着哭泣，他俯下身子哽咽，身体不断地抽泣。
麦穗儿说，练达哥，你别哭了，别再伤心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李阿姨还告诉我，家里的书你喜欢看哪本就拿哪本，这个家随时欢迎你回去，你还是这个家的一个孩子。
李练达哭得更凶了。他蹲下来继续痛哭流涕，涕泪横流。
眼泪落在草上成为晶莹的露珠。
麦穗儿走过来，俯下身子抱住李练达的头部，也陪着他一起哭泣。李练达哽咽着说，没事的，我哭一下就好了，我其实应该去安慰他们，而不是他们安慰我，我沉在自己的悲伤里，忘了他们的悲伤比我的还要多。李阿姨还能把我当孩子看待，我怕我自己配不上呢？我是一个什么玩意呢？我是一个孱头，我……
麦穗儿说，李阿姨喜欢你，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彤哥对你最好。
李练达扶着麦穗儿站起来，抽噎着说，不哭了，我也像你说的那样哭过之后就不再哭了，我一个大男人在小女生面前哭泣，太没有风度了，我不该在你面前掉眼泪。我是不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伟大而坚强？你不要太美化我，我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普通的人。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根本不值得你去爱，你不要轻易爱我。
麦穗儿说，我爱的就是你的真性情。
李练达说，我怕我承担不起这份爱。
麦穗儿说，我说过我不会再逼你了。你把李阿姨给你的东西拿着。还有，这些是我妈和我给你买的补品和两件衬衣。我妈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你多吃点补补身子，好好考一个理想的学校。你不知道吧！我的志愿是参照你的志愿填报的，学校都是一摸一样的，我愿意跟你到天涯海角，我希望能和你考到一个城市去，我这辈子注定是要跟着你了，你不要拒绝我，不要说半个不字。这两件衬衣，一件给你一件给萧正扬。你们不要拒绝，我后来才知道我吐了你们一身的事情，真难为情，我太丢人了，我是不是在你们的心中不那么美好了，我太丢人了，在我爱的人的面前那么出丑。
李练达含糊其辞地说，但愿我们都有一个好结果。
麦穗儿说，一定会的，好人好报。
李练达深度呼吸，将悲伤咽回去吐出来，李练达再看阳光下麦穗儿，这个自己的偶像张蔷的化身时，他发现麦穗儿天真可爱的一面其实也很招人喜欢的。李练达听见心里咔嚓一声，李练达心想，完了，这一下完了，我爱的那一窍是不是开窍了。李练达在心里提醒自己，爱，自己真的要坠入爱河吗？心里的另一个声音站出来反对说，绝对不可以，你的人生不能再出现任何差池，你就是你自己的，你必须得实现你自己，你有自己独特的使命。
李练达拿过来所有的礼物。
李练达认为生命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在轻与重之间挣扎的过程。
孰轻孰重，谁也说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