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公园是离乔越家和小学最近的公园,小的时候常去玩。乔越的国画在鼓楼公园一楼展厅的少儿书画展里展览过,她和班里的一些同学还拿着选票参加过评选。从展厅出来时有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说他们真可爱给他们拍了照,那是八十年代初期,乔越看到一次成像的照相机立刻吐出一张照片时惊奇的,眼睛瞪得溜圆。
鼓楼公园对面,北京西路口的人行道上有个卖金鱼的流动摊点,乔越喜欢蹲在那里看一会儿盆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金鱼。她想,什么时候自己也买几条。
一天下午,妈妈要乔越和姐姐去趟银行,给了她们五十块钱,妈妈交待一定要存整存整取。爸爸说叫小孩去不安全吧,妈妈说有什么不安全锻炼锻炼她们。
乔越和姐姐拿了装了钱的信封放在书包里一蹦一跳地出了家门。银行在靠近鼓楼广场的中山北路上,离鼓楼公园不远,鬼使神差,乔越突然跟姐姐说先去看看金鱼吧,姐姐说带着钱不安全,乔越说没关系我们看看就走。姐姐被说动了,她跟着乔越穿过小路从鼓楼街的小坡绕到北京西路口上。
今天人多,地上摆了好几个盆,有人蹲着,有人站着,指着水里的鱼儿夸夸其谈。姐姐捂着包拉了拉乔越,“我们还是走吧。”
“来都来了,我不走,要走你走。”乔越说完撇开姐姐走到人堆里蹲在地上看起了金鱼。
红色的小金鱼在水里快活地游来游去,摇摆的尾巴好像大大的蓬裙美丽可爱。那边还有鼓着一对水泡眼的黑金鱼,对称的大尾巴好像黑蝴蝶美丽的翅膀。
“这种珍珠鱼也蛮好看。”边上有人对着通体红色,点缀着白色斑点的小胖鱼指指点点。乔越的心痒痒的,她看了看价格,摸出自己的零花钱,看来不够,她站起身走出人堆。姐姐捂着包站在摊点远远的路口,乔越跑过去拉着姐姐说要买鱼。
“不能把钱破开!”
“我带的钱不够了,你就先借给我一点,我还想买几条。”乔越央求姐姐。
“不行!”姐姐寸步不让。
“那你跟我先去看看,那几条鱼真得很漂亮。”乔越连拖带拽把姐姐拉到摊点前。边上看热闹的大人笑着劝说姐姐,“你就给你妹妹买几条金鱼呗。”乔越蹲在地上指给姐姐看那几条她喜欢的大尾巴金鱼。
“要买,就给你们捞起来装袋了啊?”摊主问道。乔越回头看看姐姐,充满期待的,求着姐姐,“再买这几条,其他的不买了。”
姐姐终于点了头,大一点的几毛钱,小一点的几分钱,总共一块多,摊主来了句,“要不凑个整数,再买两块钱的得了。”说着又拿了个袋捞了好些小一点的金鱼装了袋。
花掉随身携带的零花钱又破开了整钱,乔越满载而归,高高兴兴地跟着姐姐一路小跑来到银行,她们拿出四十八块钱放到柜台上,“我们要办整存整取!”
“五十块起存。”柜台里的阿姨向下瞟了一眼,摊开五指,语气坚定无比。
乔越和姐姐傻了眼,“都是你,要买金鱼。”姐姐责怪道。
“那,我们去退掉?”乔越没底气地问了一声。
“退什么退,人家才不会给你退呢。”姐姐气呼呼地回答道。柜台里的阿姨笑了,“要不你们先把这些钱存起来,没有整存整取利息高,但是你们带着钱跑来跑去不如还是先存起来。”姐姐觉得有理便办了手续。
回家的路上,姐姐满脸愁云,“回家怎么跟妈说呢。”
“钱不是存起来了嘛,我就买了个金鱼,不会有事的。”
“你买这么多,要是讲你我可管不了。”
“不管不管呗。”嘴上说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回了家,看到妈妈在厨房做事,乔越背对着厨房溜进里屋,从床底下找到一个窄口宽肚的小玻璃缸把那些最漂亮的金鱼全倒了进去,然后放到门背后的竹书架上。刚放下帘子,姐姐走了进来。
“吓我一跳。”乔越怪姐姐,姐姐眨眨眼睛,“我看你收好没收好。”
这时妈妈走进外屋喊了起来,“你们两人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把折子拿给我看看。”姐姐走到外屋把书包递给妈妈,乔越也跟着走了过去。
取出折子的一瞬,愤怒的情绪立刻充满了整个屋子。姐姐告诉妈妈是乔越要买的金鱼,乔越把另一袋还没装的金鱼拿了出来,“就这堆小破鱼,我代你扔了!”妈妈气愤无比。
“算了,算了,扔什么扔,放到水缸里和小龟做个伴。”爸爸走过来。
晚上睡觉前,妈妈又开始数落起来,越说越气,对着姐姐语重心长,“你比乔越大四岁,她说要买鱼,你就让她买,你以为你没有责任吗,把手拿过来,打一下,长长记性。”说着找出量衣服用的木制的长尺出来,在姐姐摊开的手掌上啪的,打了一下。
“过来,跟你姐一样,打一下。”妈妈将脸转过来冲着乔越叫道。乔越不肯,躲闪中一下跳到床上,妈妈气得大叫,“我叫你自作主张,我叫你下次还敢!”
“不敢了,不敢了!”乔越哭着叫道,一边往床里躲。妈妈身体前倾手拿着长尺向前挥举,“你给我下来,打一下手就算了。”距离不够,她站在床沿边吼道。
“不行,不能打手。”乔越贴着靠床头的墙边含着眼泪喊道。
“你还敢和我讲条件。”妈妈气不打一处,贴着床沿向床头一边移动,单腿跪上床时,乔越哗的一个斜角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就冲出了家门。
夜深人静,乔越百无聊赖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月亮静静地挂在天边冷冷地看着她。远远的听到家里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走了出来,她还不想回家便躲到台阶右边凹进去的一块平台里。
那里有一个铜制的碗口粗的凸起,她抱着腿坐在上面,这是她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发现的。院子入口处的台阶宽有三米左右,从正面走上来时一般都不会注意到这里。乔越看着院门外黑黝黝的法桐树,她想如果走出去会怎样呢,她可以走着去她外婆家,可是路还是有点远有点黑而且她还光着脚。
是不是可以从储藏室偷偷地找到一双鞋再溜走,可是第二天她肯定还是得被送回家,而且她还是中队长,要是传到学校会不会很丢人。左思右想,乔越觉得有点冷了,穿着睡衣睡裤一冲动跑了出来,总不能这身打扮走到大街上吧,乔越低着脑袋走回了家。
快到家门口,就听到爷爷的房间里传出来,“你们再去找,你们不去我起来找。”从家里冲出来的时候,爷爷已经睡下了。听到爸爸说着,“别起来了,刚刚到前面后面都看过了没有人影,等会儿我再去看看。”乔越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站在门口。
“唉呀!你这个小孩,跑哪儿去了,叫大人担心,你知不知道?!”妈妈转过脸一眼发现了乔越。爸爸回转身,“算了,算了,不讲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不再说话,默默地走了出去端了洗脚水过来,拿了毛巾、拖鞋,让乔越坐在沙发上洗了脚。
第二天,乔越一觉醒来,立刻跳下床跑到门后的书架掀起帘子一看,完了,昨天还神气活现的一缸金鱼全部翻了肚皮,完全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姐姐也大惊失色,“啊——全死了!”
“你叫什么叫!”乔越没好气地说道。爸爸走了进来,“你还藏了宝啊?!”他看了一眼乔越抱着的那一缸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的这个玻璃缸只能养一两条金鱼,你看看你,多少条,十几条?还有这么大的?这!哪来的氧气啊?不全憋死了!”
乔越不吭声,抱着玻璃缸走到外屋,爸爸和姐姐走出了屋子,突然传出姐姐的惊叫声,“乔越,快来,这边的鱼也全完了。”冲出门外,看到大水缸里的鱼死得更壮烈,一条条开膛破肚惨烈地浮在水面上。小龟时不时游过来用尖锐的小爪子划拉一下,又游走,又探出脑袋露出水面,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真是瞎糟蹋钱!”妈妈撂下一句话转身走开。乔越也生起气来,跺了一下脚,气狠狠地手指着小乌龟,“它又不饿,就是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