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当中,那道倩影躺坐在床上,目光,落在了窗户的外面。
桦离萧推门而入,将一碗银耳羹放在了桌边,“姑娘,喝一碗银耳羹吧,我在里面放了糖桂花。”
看着那道阳光下的身影,桦离萧总会感觉到有一种愉悦涌上心头,它仿佛能驱散一切的烦恼。
七天了,这个犹如冰山一般的女子已经在这里留宿了七天。
回想起来,自己到现在似乎还没有与她对过一句话呢,桦离萧笑着走出房门,眼角颤了颤。
真是有点小挫败感呢。
在没有失去力量前,他是绝无仅有的天骄,同辈之内罕见对手,天才的光环在他的头顶永不褪色,他的实力征服了所有人;失去力量之后,他一袭青衫,凭借着温和的脾气与不俗的谈吐依旧容易让人亲近。
长达数天,没有对自己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眼前的女子,还真是第一个。
有点小牢骚,但桦离萧并不讨厌,甚至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美的。
她不喜欢别人干预她的事情,这一点桦离萧知道;那一天女子刚刚醒来,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她根本无法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当桦离萧端着一碗粥,想要扶她坐在床上的时候,一股寒气却陡然爆发,震退了桦离萧几步。
起初的桦离萧稍稍有些恼怒,但当他看见女子如琉璃一般的眼瞳时,他宛若明白女子的所想,他知道她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愿意让别人干预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只到几天后,她终于能勉强自行坐在床上的时候,桦离萧再度将粥算了过来,就在他拿起调羹,要喂她的时候,他看见,那一张精致的脸颊,稍稍向旁边偏了偏。
真是倔强呢。
桦离萧也不恼,只是将粥放在了紧靠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
他并未觉得这样的女子有什么错,相反,那种雪莲般的美就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才能让世人牢记。
下午,桦离萧再去探望时,发现她依旧是坐在床上,偏过头,望着窗外。
当然,那碗银耳羹已经吃完了。
桦离萧舒了一口气,他循着她的目光也一起投向了窗外。
夕阳的红,印染了整片大地,女子终是收回了目光,回想起了心事。
这时,房门被悄悄打开····
一束百合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微微一怔,扭过头去,看见了手中握着花的少年。
少年衣着白衫,与百合花的颜色一样,只是衣角和脸颊边都带有泥土的痕迹,刚刚采摘下来的百合有的已经绽放,将花香播撒在整个屋子里,那种淡淡的味道煞是好闻,夹杂着新夏泥土的气息。
女子的眼瞳颤了颤,更加的晶莹发亮,宛若琉璃,这是她望了很久很久的花。
“看见姑娘往窗外看了很久,不知姑娘看的,是否是这个?”桦离萧笑着,将百合花捧上前。
女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百合花接了下来。
桦离萧看到了,绝不是错觉,女子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丝的笑意。
犹如那无暇的雪莲花,在无人知晓的山巅绽放,美的窒息。
那抹笑,在此时此刻,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他心满意足,觉得这是上天最好的馈赠。
“狐尾百合,盛开在初夏的花朵,纯白无暇的颜色和淡雅的花香总是那么的让人眷恋。”
那女子微微垂下了头,似是在品味着花香,又像是在细细斟酌桦离萧的话语。
“狐尾百合的花语,是尊贵,倒也与姑娘不出尘的性格有几分相似呢。”
“在我刚刚来到这个地方,开茶馆的时候,我便在后庭栽下了这些狐尾百合,一岁一枯荣,转眼,她们已经在初夏盛开了数次;其实花也像人,为悦己者容,今日,因为姑娘的垂帘,怪不得开的如此绚丽。”
在女子面前,桦离萧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话痨,又像一个小丑,总是倾尽全力,希望那个孤芳自赏的身影,能够回眸一笑。
然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然后,就有一些不尽人意的事情发生了。
转眼又是一周过去,那女子已经能够勉强下床走动了,但依旧只是限于屋子,倒是桦离萧忙前忙后,十分狼狈。
这一天,天气与平日依旧,和风白云,桦离萧安置好了一切,就在茶馆当中闲坐,准备随时招待客人。
就在这时,一群衣着白蓝相间衣袍的人走进了茶馆,气息不凡。
桦离萧即便沦为废人,但他的学识尚在,他的感知尚在,只要稍稍留神,便会发现他们隐藏着不俗的实力,其中为首的那一位,甚至比当初的他还要强上一线,已经突破了那个境界。
他们修的是冰梵。
即便他们已经掩饰了绝大部分的气息,但在跨入茶馆的那一刻起,便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柜台之上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桦离萧隐隐有感,他们应该是冲着那个女子来的。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席长袍穿在身上很是修身,透出一股洒脱的英年之气,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类似于罗盘的东西,暗自低语:“嗯,应该就是这里。”
随即有人转过身来,质问桦离萧:“喂,小子,你这店里是不是有一个气质出众,冷若冰霜的女子?老实交代!”
桦离萧有些恼怒,在没有沦为废人前,也常常有人看他年轻气盛而不明所以的羞辱他,可结果往往都是屈服亦或者,死。
但现在碍于实力,他还是扯出一丝的牵强的笑容,说到:“不知客官说到是哪一位?”
“小小的蝼蚁,还敢在这里装傻,我看你是找死!”那个问话的人脾气暴躁,一步上前就扯起了桦离萧的衣领抡起了手掌——
“住手!”为首的男子轻喝。
他的年纪看上去应该比起那问话的男子要小上不少,但无疑地位在人群中是最高的,他的话一说出口,问话的男子便将桦离萧放了下来,停在原地低头准备接受训斥。
“尔等修习冰梵,自当收敛自己的气性,像你这般脾气暴躁,易怒,迟早会毁了自己的根基!”年轻男子当着桦离萧的面呵斥道。
“属下谨记大人教诲,日后不敢再犯。”
“罚你誊写《冰心咒》五百遍,可有怨言?”
“属下甘愿受罚。”
年轻的男子点了点头,命他退下之后,径直来到了桦离萧的身前,笑着问:“不瞒这位阁下,吾等寻找这位女子是因为她是家族当中的明珠,吾等奉命,将小姐带回,并非有其他念想,还望阁下成全。”
桦离萧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实力强大,又谈吐不凡,想必所说应该属实,但他的心中总有一根弦在拨动着,他不想让她远去。
就在桦离萧犹豫的时候,房门,悄然打开,一道倩影从中走出。
宛若夕阳下最美的那一抹彩霞。
她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着一件淡色花印裙,不加粉饰,清纯的样子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便是那年轻男子,眼神中,都带有一丝的流连,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着迎上前去。
“小姐,恭候多时了。”
······
他亲眼看着她走上那辆奢华的马车,而他,只能乖乖的站在茶馆的门槛上,无法再前进一步。
他看到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咫尺宛若天涯。
那辆马车即将逝去,桦离萧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呵呵。”那个年轻男子转过身来,将一张纸交给了桦离萧。
一张梵券,一张巨额金额的梵券,按他现在的生活状况,足以支撑他苟活一辈子。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年轻男子说到:“感谢你多日以来对小姐的照料,你获得了我族的善意和回报。”
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静静的,落了下来。
洒在了一个落魄的人的身上,湮没了所有曾有过的痕迹。
“呵,这算什么呢?”那个孤独的书生说到。
看着那辆奢华的马车远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有一种罪恶,叫做平凡。
它会在一瞬间夺去你的所有,并将你唾弃。
惊鸿一瞥只是一个美好的错过,绚烂过后,华丽的依旧华丽,废柴的还是废柴。
待雨落尽,就将所谓的缘分都忘了吧。桦离萧对自己说。
转眼,又是一年晚风来急,花开后庭的时候。
他还是那样,或许他剩下的一生,也只能是这样。
有时他喝倦了茶,就会来到酒楼买醉。
沉淀着花红柳绿的尘俗之地中,竟会有个白衣书生,倒也是一般风景。
到最后,他干脆将茶馆改做了酒楼,整天整夜地宿醉。
有时他会笑自己蠢,早在最初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但却还是为了那可怜的一点点希望而垂死挣扎。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根怏怏的草,在山崖前的草地上眺望着远方,它在痴痴傻傻地度过为时不长的余生,后来,一颗花种子被一阵风吹来,落地生根,就在那根草的不远处;它们就这样以一个适合的距离相互依存,草喜欢那朵开得艳丽的花,然,它只是一根草,一根卑贱的草,它就这样望着,不再是眺望,而是凝视,凝视着不远处的那朵花;再后来,又是一阵风,吹落了所有花瓣,那些缤纷的色彩都随着那股风去了很远很远,远的它一介卑微的草永远去不到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根茎干,宛若一段断了线的回忆。
但是,那根草傻呀,他是那么的傻,他就这样继续看着远方,那阵风吹去的方向,望不到尽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可怜,也很可悲。
他的面容还是那么的年轻,可是他的心,却是在悄然变老。
他借酒消愁,待酒意涌上行头,就开始舞剑,用那把槐花木削成的木剑,无招无式,胡乱地挥舞着,像是要斩断什么。
然,一切就像是涓涓的细流,流不尽,斩不断。
于是,惆怅便缠绕在了孤寂的剑锋上,随他挥舞。
他斩断了所有在初夏盛开一时的狐尾百合,斩断了属于那个人的尊贵,金墨色的长发挣脱了束缚,随着剑的轨迹飞舞。
……
一年又一年,那把槐木剑早已腐朽,桦离萧手中在握的,是一把银光霍霍的寒剑。
它不会腐朽,只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发的锋利,无情。
他卖掉了酒楼,将打理了数年的家业尽数变卖,换做了远行的盘缠。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只不过是家族沦陷的打击,让他失落了太久太久。
现在,他想离开,想要将余生付诸在永无止境的路途上。
累了,便寻一树桩依靠,渴了,便取一壶流水,如果真的无法再前行,那便在路边寻一捧黄土,将自己葬在无名的路碑下。
他不是那一根草,它只会在原地等待着永无休止的归期,而他,从来就不是。
他是向日葵,他会寻着阳光的轨迹而活;他是越女剑,他有他的执着和感伤。
其实,他也像一株草,一株卑贱的草,一株不屈的草,一株倔强的草。
他是一株敢于追求远方的草。
路还在,一直都在。
……